妻子赵英霞是军区医院的院长，医术高超。

　　儿子突发肺炎那天，我求他带孩子去治病。

　　她却在电话那端发了火：

　　“沈砚清，又是同样的理由，你能不能别再拿孩子当借口了？”

　　“我说了我很忙，没工夫管你的疑心猜忌。”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儿子窝在我怀里咳血时，她带着竹马陆淮和他儿子在游乐场玩耍。

　　我辗转了几个医院都对儿子的病情束手无策。

　　无力地抱住儿子奔波，却只能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

　　可当赵英霞在报纸上看到儿子的死讯时，彻底疯了。

　　1.

　　从最后一个医院走出来，儿子已经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

　　路过游乐场时，我却恰好在门口看到赵英霞。

　　她左手挽着陆淮，右手牵着陆淮的儿子陆天。

　　“谢谢你陆淮，我好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陆淮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我知道你这个大院长平时忙得很，但该放松也要放松嘛！”

　　“再说小天这次感冒，还是多亏有你才好得这么快。”

　　一向强硬的赵英霞温顺地依靠在陆淮身上：

　　“小天这么可爱，谁看了不心疼。”

　　“哪像我家那个，生下来就是讨债的，跟他爹同一副病秧子模样，看着就糟心！”

　　听到这里，我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哽咽声引得赵英霞看过来。

　　见到是我，她面上闪过一丝心虚，默默松开了挽着陆淮的手。

　　“你怎么来这里了，我正准备回家看看小书。”

　　赵英霞口不择言。

　　可她忘了几个小时前，

　　她亲口让我不要拿这种小事烦她。

　　我还以为她有多忙。

　　可是竹马儿子一点小感冒她这个院长都要亲自出马。

　　自己儿子肺炎却不闻不顾。

　　说到底只是爱与不爱的区别而已。

　　我匆忙低头，不想让她看到我的泪水。

　　摇摇头说：

　　“不用了，小书他已经……”

　　“好了是吧？”

　　赵英霞冷笑一声打断我的话。

　　“你刚从旁边医院出来是吧？明明自己就能做好的事情非要麻烦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却没能阻止她的冷嘲热讽。

　　“沈温书真是随了你，天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说你父子俩身体不好吧，也没什么大问题。”

　　“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胸口处无力感蔓延。

　　面对一个不信任我的爱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拢了拢抱着小书的被子，转身欲走。

　　小书的身上还有很多咳出来的血迹。

　　我要尽快给他擦干净。

　　小书最怕脏了。

　　可是身后的小男孩跑到我身前，拿起一个土块就砸过来。

　　我挥手遮挡，里面的碎石屑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顾不得疼痛，死死抱着小书。

　　差一点，我差一点就把小书弄脏了。

　　“你有没有教养！”

　　性子一向温吞如水的我第一次像这般怒斥一个人。

　　陆淮的儿子一脸不服气，叉着腰大喊：

　　“你才没教养！你个丧气鬼跑出来破坏了妈妈的好心情，你还没道歉！”

　　赵英霞急忙跑过去护住他，转头呵斥我：

　　“闭嘴！沈砚清你吼什么？跟个小孩儿计较你还是个男人吗？”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哪还有个教书先生的样子。”

　　陆淮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

　　“别着急，别着急，是小天鲁莽了，就算沈砚清有错他也不应该这样……”

　　赵英霞拧着眉，火气更盛：

　　“小天有什么错，沈砚清不长眼来打扰我就是他的问题！”

　　“道歉！”

　　她抱着陆天，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嫌恶。

　　心口仿佛被钝刀割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每个人都对我充满敌意。

　　仿佛我才是那个破坏他们家庭的第三者。

　　既然如此，我走就是。

　　赵英霞突然扯住我的胳膊。

　　“我说了让你道歉！”

　　赵英霞虽然是个女子，但她长期训练，力气比寻常男子都要大得多。

　　我被她一扯，怀中小天的尸体险些落地。

　　我双目猩红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恨意。

　　狠狠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字一句：

　　“对！不！起！”

　　“我可以走了吗，赵院长？”

　　赵英霞板着脸，语气冷漠又凶狠：

　　“还有陆淮和小天。”

　　陆淮扯了扯赵英霞的袖子。

　　“算了，英霞，我和小天不计较这些。”

　　赵英霞冷哼一声。

　　“你们不计较是你们大度，他不道歉就是他的问题了。”

　　我木然地看向陆淮和陆天。

　　“对不起。”

　　陆天在赵英霞怀中得意地瞪了我一眼。

　　三人相伴离去。

　　我收紧了抱住小书的胳膊。

　　身体涌出最后一点力量。

　　只有这般才不至于让我倒下去。

　　我死死盯着赵英霞的背影，指尖冰凉。

　　寒意却不敌心底的万分之一。

　　赵英霞，与其相互折磨。

　　不如放过彼此。

　　处理好小书的丧事之后，我会彻底离开你。

　　2.

　　回到家后，我把小书放在床上。

　　他紧闭着双眼，嘴角满是溢出来的血迹。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大颗大颗地砸在小书身上，冲开一片片血迹。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他窝在我怀里的模样。

　　赵英霞说的不对，小书从来不是什么娇弱的病秧子。

　　发现怀孕时，赵英霞百般不愿，从没打算好好养胎。

　　所以小书从娘胎里就没养好，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但是他和娇弱这个词一点都不沾边。

　　他生病向来不折腾，就算难受也多半是自己忍着。

　　只会告诉我哪里不舒服，从来不哭不闹。

　　发现他咳血那天，我哀求赵英霞带孩子去看病。

　　被拒绝后，我沉默地流泪。

　　小书却笑着拿袖子给我擦泪。

　　“爸爸别哭了，我不难受的。”

　　彼时，他的嘴角尤带血迹。

　　那是第一次，我产生了后悔和赵英霞结婚的想法。

　　是不是找一个爱他的妈妈，小书就不会受病魔折磨。

　　但凡赵英霞多了解小书一点，就不会说小书是一个惹人嫌的孩子。

　　就像今天，但凡她对小书关心一点。

　　想要掀开被子看看小书，就会发现真相。

　　可是她对陆淮父子向来耐心的很。

　　却从来不愿听我和小书多说一句话。

　　3.

　　这天晚上，我一直想着小书生前的音容笑貌。

　　迟迟难以入睡。

　　赵英霞也没有回来。

　　直到深夜，门外传来动静。

　　“陆淮，谢谢你，这么晚了还送我回来。”

　　是赵英霞的声音。

　　她的工作很忙，常常到深夜还要进行手术。

　　以前，每次她深夜手术总会提前告诉我。

　　我会计算好时间，在家备好饭菜。

　　然后去医院接她回家。

　　她曾经也窝在我怀中说有你真好。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嫌弃我性格寡淡，相处起来无趣得很。

　　也不许我去医院接她了。

　　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再和我沟通了。

　　陆淮比我更会说好听的话，他早就夺走了赵英霞的心。

　　即便如此，我还是固执地和往常一样。

　　每日掌灯等赵英霞回家。

　　从来没有一个人熄灯睡觉过。

　　心脏处传来闷痛。

　　我睁开眼睛，月亮恰好悬在窗子中央。

　　窗台上洒下的月光冷冷清清。

　　一如我眼角的泪水。

　　冰冰凉凉。

　　两人在门外温存许久，赵英霞才推门而入。

　　她上床时带来一股寒气，拍拍我的背：

　　“今天怎么没等我？”

　　我没应答。

　　沉默在屋内蔓延，让人心里憋闷。

　　赵英霞再开口时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上了几分怒气：

　　“沈砚清，我知道你睡觉一向很浅。”

　　“你在装睡对吗？”

　　我开口，回答的却是她上个问题：

　　“赵英霞，你应该不需要我等你吧。”

　　“不是有人送你回来吗？”

　　我语气平静，依旧背对着她。

　　我不想让她发现我在哭。

　　泪水，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面前，换来的不会是心疼，只会是厌烦。

　　尽管如此，赵英霞还是不耐烦了。

　　她语气又急又快：

　　“沈砚清，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小肚鸡肠？”

　　“我不就是让你自己带小书去看病吗？你身为孩子的父亲，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你至于因为这件事和我甩一天脸色吗？”

　　说完，她直接起身离开。

　　一阵衣物摩擦声过后，便是重重的一声摔门声。

　　赵英霞走了。

　　我翻过身来，看着刚刚她坐过的地方。

　　她停留的时间太短了，甚至没留下一丝热气。

　　小书遗传了我睡觉浅的毛病。

　　往常赵英霞每天晚上回来，小书都会特意从床上爬起来和妈妈说晚安。

　　今天小书没来。

　　赵英霞没有丝毫察觉。

　　我眼泪流的更凶。

　　小书生病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掉。

　　一直在念叨着想看看妈妈和爷爷奶奶。

　　可是赵英霞一直不肯抽出时间来陪陪我们。

　　我想，带小书回老家见爷爷奶奶一面吧。

　　苦笑一声，起身点灯。

　　我写下一封书信，告诉赵英霞小书的事情。

　　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