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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何时胜天降

第五十一章 知天安命(下)

竹马何时胜天降 康复中 5387 2025-11-28 10:00:00

  “我了解我自己,所以也了解和我相像之人。歌谣里迎娶了新罗公主的百济国王也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武朵震撼沉默,眼神闪烁,不知道作何感想。半晌,她轻声叹气,放弃劝阻太子,转而追问他具体有何打算。李绍云重新跟上她的步伐,向武朵介绍起董将军的厉害之处。他自和董家军合作以来,惊喜发现董老将军这么一位不拘泥于人的局限而独具匠心的沧海遗珠。武朵被他离谱的修辞逗笑。太子突然又想起什么,偷偷看向武朵,半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他想起李疾霆曾是工部侍郎,也许这才是董将军当初想要把长女嫁给三皇子的原因——董将军因伤落下残疾而改以钻研奇技淫巧,但远离沙场太久,加之东海局势稳定,其对军备建设的影响力远不如贵妃亲族诸将,所以他希望通过李疾霆获取工部的支持。

  “好吧。你刚才说我和嬷嬷怎样?”武朵已经放下纠结,相信他在军事上的敏锐判断,问起他方才没能顺利开启的话题。李绍云顿了顿,最终没再提起自己的猜想。难得同行,他不希望对方再想起别人。“哦,是这样,西宫里头现在还住着薛氏当年留下的几个武婢。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感觉不安全,不妨叫她们跟着。”

  “武婢?”武朵有些错愕。李绍云解释说,当年薛氏远嫁,随他征战,难免危险而他顾及不来,所以招募这些巾帼能人照看皇子府。“大部分娘子都在漠北随她一并去了……有些被遣去疏散群众的小姑娘活了下来。”说完他便开始唾弃自己,明明不想对方念旧,为何如此宽于律己。

  武朵没有打扰他陷入的回忆,略一思索,偏头看他,轻声询问:“她们可愿跟我?”李绍云低头回应那目光,温柔一笑:“若是寻得其他差事自力更生,早就出府了。你放心,她们总想要找些事做的。你来,总好过空守在我那行宫蹉跎岁月不是?”

  而武朵对他的反问不置可否,只是微扬嘴角,目光轻柔:“薛氏待她们很好。”不然,何必空守在那行宫蹉跎岁月不是?

  李绍云对她的答非所问茫然眨眼,还在等她的答复。武朵也不解释,好奇追问:“你说习武能人,可是像右副那般厉害?”太子笑意浓了,感慨万分:“诚辉者,可遇不可求。”武朵闻言也明白过来,三份遗憾七分理解地跟着微笑。李绍云说,有武婢傍身总好过她这幅小身板在长安单打独斗。“那我先谢过了。”武朵煞有介事地行礼,向太子表示自己有需要时自会请托,“说到帮手,我确实有一事希望你帮忙……绍云。”

  太子心口一跳,微笑颔首。武朵请他帮忙把上官和顺调到自己宫里。李绍云不解,问她顶着才人的头衔,调个宫女的权利还行使不了吗。“她在六皇子那当值,是你安排的吧。”武朵瞥眼提示他。李绍云这才想起来,恍然大悟。想必是武朵已经试过,而六皇子那边却不了解内情,碍于他的交代而坚决不放人。一联想到早朝杂言碎语中讲述,李景然那一向夹着尾巴做人又不得不佯装威严与掖庭主管死缠烂打的架势,李绍云苦笑捂脸。这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闹出个大笑话。

  “没问题,我明日就会跟六弟说的,让你们好姐妹团聚。”他打趣到。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却明白对方不肯轻易接纳自己安排的保护,感慨这份自打从老三的桎梏中脱离,武朵就时刻保持警惕的边界感。那还能怎么办呢?

  “骅月,不日我便率队离京,朝中宫内的大局可就全权交给你和元伯打理。这还是头一回你我毫无芥蒂地并肩作战。”李绍云背手止步宫门阶下,朝武朵笑笑,“我相信这会是个好的开始。”

  武朵正提裙,回首呼应那言近旨远的热切目光,旋即垂眸落睫,阖门转眼间莞尔一笑:“一路平安,太子殿下。”

  李绍云自知武朵也不会正面回应他的试探,没指望会得到什么承诺,闻言接受良好地噙着笑后撤,正准备调头,依稀听到门缝又传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就像以往无数次视线交汇期间勾人心弦的幻听。淡淡的,但并不凛冽,清清的,却丝丝黏连。

  “时惠佳音。”

  宫门轻声合拢,门庭清朗,万籁静谧,酥曛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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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武,”高懿懿蹦蹦跳跳跟出来,皱着鼻头先环顾观察一番,然后凑脸上前,轻声询问,“你是不是跟元伯吵架啦?”高崇武满脸的莫名其妙:“什么?没有。”

  高懿懿狐疑盯了他几步,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相信他,进而锁定下一个怀疑对象:“唉,那看来是骈行惹了他。”

  高崇武本来不感兴趣,闻言错愕:“太子和詹事之间怎么了吗?”高懿懿抓了抓脑袋,顺着刚调整好的思路作想:“我哪知道?明明好好的……那看来是骈行私会相士,惹元伯生气了呗。”左副挑眉,义正言辞地纠正了糊涂女将的错误用辞。

  高懿懿被敲了一记,不服气地噘着嘴,在对方再三追问下解释道:“啧,就是昨天吃饭时候,你这都没注意?骈行刚回京时候碰见一个老道嘛,他就问人家算命数喽。元伯好像从谁那听说啦,就把那老道绑了。结果骈行发现后管他要人。元伯怕他又着道了,肯定不放嘛,刚跟武朵好一顿吐槽呐,气的呦。”

  高崇武这才明白过来,好像就是自己担心元伯私自抓人影响不好,才报告给太子的。但他问心无愧,闻言只是眉头一皱,旋即又松开:“原来是防着他看相。真是……唉,算了。”若是大事,元伯自然就当面对李绍云耳提面命了吧。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严重,他便不再紧张。

  高懿懿还在一边抱着膀子自言自语:“‘毗沙门’‘毗琉璃’。”她问高崇武,难道说三四皇子的小名也是护法天王?高崇武兴致缺缺地敷衍回应:“我哪知道?有可能吧。”小女武将砸吧砸吧地羡慕着:“这名字一听就很厉害。”高崇武倒不以为意:“名字,不过一个听凭号令的媒介而已。好不好听的,有什么用?”高懿懿扬起满脸的求知欲:“没用?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叫‘高不良’了?”高崇武无话可说。

  太子用餐时和武朵、元伯之间的交谈帧帧浮上脑海。

  “怎没听我说过……当然了,圣人他给我起完这名字就后悔了。”李绍云无奈翻了个白眼,“先生博学,不如自己查查去。”

  “弑父吧。”高崇武听她呢喃疑问,随口接到,“早年借宿寺庙的时候似乎有听人讲过。”高懿懿惊讶:“圣人偏向大皇子而不喜骈行,便是因为这个吗?”高崇武觉得这个想法格外好笑:“不知道。但是诚辉,骈行这一路走得艰辛,并不是因为这个小名。”

  “圣人赐名诸子以护国金刚,望子成龙,用意昭然。”见高懿懿懵懂,他解释道,“四方天王,孔武威慑。可无论是唤名多闻天王的大皇子还是现在的骈行,都没有坐到圣人的位置。你觉得是为什么?”高懿懿不解摇头。

  “难道光有个名字就真是天王了吗?我看未必见得,诚辉。”在高懿懿这个左耳听右耳记不住、又无比真诚的傻帽面前,高崇武难得有些侃侃而谈,“就算真是天选命中,也许做做太子还成。但对坐镇万方的天子来说,我想,那还远远不够。想要问鼎宝座、平定九州,当齐集四方金刚才行。”

  小女武将顿时两眼发亮,急切道:“那骈行集得多少了?还差几个?”高崇武被她晃得无语怒吼:“这我上哪知道去?”高懿懿遗憾道:“怪不得骈行要去问相士,说不定那相人当真知道。要不我问问去……”高崇武又给了她一拳:“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惹元伯生气的其实是你吧!”

  “啊?”高懿懿震惊道,停了脚步在风中凌乱,“不……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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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持国金刚?”詹事府禁闭独院,魏枫大剌剌地撑着下巴看对面老者狼吞虎咽,百无聊赖地和老者东拉西扯。“啧,”魏小郎君有点嫌弃地支起身子,担忧道,“你悠着点啊,别撑死在这。”

  命途多舛的相士吃饱喝足后放下空碗,边抠牙边美滋滋地回应魏枫方才的喃喃自语:“金刚有什么特征吗?恐怕老朽也不知晓。但天神下凡,必需剔其仙骨,废其修行,以免其过于卓越脱俗、引发世间动乱。因此,多为残损者。”

  “残损者?”魏枫本来困得快眯缝起来的双眼缓缓瞪大,瞪向虚空的瞳仁中似乎已有人影落定。

  “董将军!诸子即将随太子赶赴东海,将军坐镇京中,恭喜将军重回庙堂。”

  “将军,东宫那位,究竟是何想法啊?还望将军给我等指点一二。”

  “董兄,我记得董五郎年方弱冠了吧。武艺了得,少年有成,可有媒约?”

  下朝时,魏枫不由得远远对人群正中春风得意的董将军多瞧了两眼。这会不会就是相士所言能助骈行登顶的真天王化身?魏小郎君细细一想,觉得似乎确有一番道理。董家曾经盛极一时;如今在军中也颇有几分分量;冬至七曜,董家军不可不谓决定性的力量。可……

  “哈哈哈哈哈,”董将军十分享受地在簇拥之下移步车辇,“好说好说。”魏枫冷冷撇开了眼,撤步离去。怪不得表兄交代自己务必盯好他。

  “嗯?”膝头轻踢到一处柔软,魏枫惊讶收脚,“你是……”他低头将莫名其妙藏在自己身后的异域少年打量完整,试探着做出结论:“党项世子?”

  “不高兴”后退几步站稳,扑打了下胸前并不存在的灰尘,抬头向魏枫扬起一张不甚愉快的小脸,并伸出一只手:“小魏都尉,送我回府。”

  魏枫纠正他:“我现在是少詹事。”还有,小魏是你该叫的吗?

  “不高兴”一板一眼地复述:“小魏少詹事,我要你送我回府。”

  魏枫满脸的不痛快,心里暗骂,这都是随了谁了。

  虽然千不甘万不愿,可顾盼搜寻内侍宫人时,魏枫刚好瞧见几处没来得及收好、善恶难辨的探究视线。“……”一向对人类幼崽敬而远之的魏小郎君轻叹一声,俯身回应满脸催债似的公主长子,“好吧。”他两手抻开下摆褶皱,只是习惯性地风骚优雅一点,结果就势敞开的膀子被“不高兴”视为邀请的怀抱。小世子猛一蹬脚,整个人扑了上来。

  “诶诶诶?嘶!”魏枫被撞得一趔趄,险些摔倒,好歹把人环住,才倒出空来安抚遭受重击的鼻梁。站稳后他发觉自己下意识的保护完全没必要。小世子藕节似的胳膊腿勒得他生疼,根本摔不下去。

  “你放开。”魏枫拍了下“不高兴”的屁股。小世子埋在他胸口,没理会。魏小郎君又开始冒火。但紧接着,他愣了下,没托在世子臀下的手轻按其背,渐渐感受到阵阵轻颤。“嗨,”魏枫欲怒又止,低头凑近小世子的耳边嗤笑,“原来怕得要死啊,还搁我这装大爷呢。”

  “不高兴”稍稍抬起头,一双酷似三公主的凤眼幽幽勾上来:“你不也偷鸡摸狗地听人墙角吗?有本事跟上去啊。”

  魏枫深深吸进一口气。他忍不了了,他今天不教会这小子做人,他就不姓……

  “殿下啊!你可吓死我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公主知道可要担心了。”姗姗来迟的宫女形同泼向魏枫的一盆冷水。一想到恐怖如斯的三公主,魏枫蔫了,生无可恋地听宫人和“不高兴”之间的反复拉扯。

  “小殿下,我带你回去吧。”

  “不得。”

  “殿下!再不回去,天都黑了。公主知道可要生气了。”

  “谁说不回了?”

  “不高兴”显然是不高兴了,皱眉指着他的鼻子强调:“我要他送。”

  “……”魏枫觉得这回自己肯定没收住声。

  路上碰到往日祁王府的亲信。对方正避人交头接耳地商议着什么。本来面色就各有忧愁,见他走近,更没法看了。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在他们面前灰溜溜地绕开。

  “不高兴”已经放松下来了,在他怀里好不自在,转着脑袋,视线追随那群人的背影,把着魏枫的脖子,仰头问他:“他们怎么了?”

  “无事。”魏枫也望着那边,随口回应道。小世子不满他的敷衍,晃着前襟追问:“无事他们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明明前面人人都兴奋得发狂。”

  魏枫抬手按住挣动的“不高兴”,没什么起伏地低声回答:“是啊。因为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斗争。”他将胖墩墩的小世子向上颠了颠,抬腿转向,继续赶路。

  按武朵建议,前晚将搅得李绍云和元伯都很心烦的相士送达佛寺“放生”,魏枫获得对方感激的回馈:“少詹事莫慌。诚然太子殿下尚未集结倒转星斗之力,但也并非身无凭依。老夫被抓进府来几日,偶然瞧见一奇女子。其人身形魁梧,步伐灵活,心灵轻盈。若老夫没看错,她正是北方天王转世神通。”

  “诚辉……”魏枫勒马惊异,旋即陡生疑惑,“诶?她也不残损呐?”

  得太子恩准、重得庇护的老道入乡随俗地双手合十,哈腰一拜,慢条斯理道:“此女,心智成谜。”

  “……”魏枫嘴角一抽,“真有你的。”

  现在,他想通那老道根本就是满嘴胡话。屁的天选命定、群星助力。这根本就是一条通往孤家寡人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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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公主府。

  咣当一声,茶盏落地,洒了一路水渍,没入墙角阴影。李昭宁耐心耗尽,深深吸气,收回被打湿烫伤的双手,在胸前交握攥拳。“娘……”她到底没有发作,只是心口难以抑制地涌出无尽委屈,哀怨控诉毫无气势,反倒像是苦苦祈求,“威远走了,可令仪还在啊!”榻上,昭容瞪着渗人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床边的画像,表情呆滞,身形消瘦,一动不动,好像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变成了一张皮影娃娃,断了线的。相较于内里肉身过于精致繁复的一只袖口湿襦黏腻。

  咬着嘴唇等了半天,没得母亲半点回应,三公主终于再无法忍耐,低头掩面,泣不成声。她过去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后来是风光回京的藩王妃,如今是太子面前的红人……试问谁人敢想,风华绝代、不可一世的三公主何时这般狼狈不堪过。也就是夜深人静时,无人问津处,白日里春风得意的猎手才得以舔舐下毛皮掩盖隐藏的细小伤痛。裂口并不张扬,病灶深达灵魂,已然不可疗愈。

  “……”扒着窗棱向内茫然张望“没头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从背后环抱、用残肢和好手捂住他耳朵的党项三王子。“三哥……”没头脑用气声询问,“娘亲怎么哭啦?”三王子盯着屋内那脆弱颤抖的背脊,表情因心事严肃而缺乏弧度。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收回手在唇间示意小世子保持安静,自己调整好拐棍,蹑手蹑脚地拉着“没头脑”走远。

  “小弟,”等两人彻底脱离偏殿范围,三王子才语重心长地交代,“你娘亲平日是不是经常发累?我不在府里陪你们的时候,你要乖一点,让她轻松些,好不好?要是有什么事情,你记得怎么找我的对吧?”没头脑以为母亲也是因为躲猫猫没发挥好、被找到而感到难过,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他决定以后带母亲玩游戏的时候会让着妈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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