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君一时怔然,显然是被归年这番话惊住,实未料及,陈国竟愿以一国太子之命来换庶民安危,可陈国朝局崩坏,动荡不堪,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他轻言试探道:“此事,可是归俭所愿?”
归年摇首,回道:“太子乱政,无数次陷陈国与水火之中,百姓民不聊生,以太子之命换万民存亡,此乃陈国所愿,陈民所愿。”
萧平君轻轻颔首,显然是明白了其中道理,他眯起双眼,言语中带着戏谑问道:“到底是陈人所愿,还是郡主所愿呢?。”
“当然是陈人所愿!”归年接过话。
萧平君轻笑,续道:“勉今早入宫,听闻陈太子兵权被夺,陈廷动荡,朝中大臣皆依附郡主,想必这陈国的权力,马上就要落在郡主的手中了吧。”
归年不屑,回道:“华郢失守,太子滔天之罪,大王夺了他得兵权也是情理之中,而宗室薄弱,年自然要担起主持朝政之大任。”她脖颈处的青筋随着话语起伏,在日光下泛着青白。
“哦?”萧平君眸中阴暗,续道:“如今郡主得万臣之心,又为什么要借虞国之手取归俭的性命呢?.......是不是怕他东山再起,再与郡主大人您争权呢?......”说着他装作恍然大悟,又道:“原来陈国的郡主,是如此蛇蝎毒妇!”
“你!”归年怒火中烧,拍案站起,纤纤玉指直直的指着眼前人的鼻梁。
萧平君故作害怕,说道:“怎么,难道郡主恼羞成怒不成?你们陈王老迈,若没有太子掌权,这么大的权利......”说着他看向归年的双眼:“不就全是郡主大人一个人的了吗,勉愚钝,一时竟不知郡主究竟是为了万民,还是只为了得到这陈国的大权。”
“胡说!我自然是为了万千陈人着想!”归年大叫道,全然不顾郡主之身份。
萧平君从未见过有如此胆识的女人,无论是样貌还是风度,都足以引起他的兴致。
他伸出手,轻轻的拨开了面前葱玉般的手指,柔声道:“郡主莫生气,勉同为朝堂宗室,自然明白郡主心中所念,况且.....”说着他抖了抖衣襟,续道:“勉也不是无情之人,郡主既是为了万民为了陈国,我怎会不答应,如若郡主真能献出归俭的人头,我虞军必撤回浣谷,五年之内再不来犯。”
归年顿了顿,小心的开口问道:“当真?”
“当然,勉得虞王信任,这点权利还是有的。”萧平君回到。
归年听后心头一喜,转念又想到归雪的事,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我陈国便不再送公主求和了。”
“陈女百媚,天下皆知,此番若是只得归俭人头而失美人,实属亏也。”萧平君摆弄着案上的青瓷酒觞,故意将“美人”二字说得缠绵悱恻。
归年冷哼一声,心中不满倾泻而出,愤声说道:“虞乃大国,如今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却还惦念一个小小女子,实在小气,当真是马上之国,不识礼乐,只懂贪得无厌,纵欲享乐!”
言罢,萧平君拍案起身,怒意初显,眸中却带着利刃似的笑,高大的身形紧紧箍住归年,身为胜者的威严感扑面而来,就连这个无惧天地的女人都有些战栗。
“郡主莫要妄言,勉只是为了虞国着想。”
归年语气稍缓,说道:“虞国城池无数,美人亦无数,虞王自然是不缺阿妹那般俗人,若虞定要陈送出美人,年一定会献出我陈国最美最娇之女。”
萧平君摇头,戏谑的眸子似乎要将归年吞掉:“郡主此言差矣,虽说陈公主国色天香,可那般如得了疯病的女人,只会沦落到军中为姬,怎会入我宗室之列,何况公主求和本就是陈国的心意,若是平常宫女,怎么能彰显陈国之诚意呢?”
话毕,归年心中一沉,她深知萧平君死不罢休的性格,既定之事绝无退路,但若虞国不应,归雪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昔日的耻辱若是被揭开,自己一定会被万民唾骂,按上荡妇之名,这郡主之高位,恐怕再也无缘。
她心中慌乱,呼吸有些急促,这样的动作在萧平君的眼中无地遁形,他轻笑道:“郡主怎么了?莫不是心疼阿妹?”
归年冷哼一声,脸上慌乱之色不减:“阿妹与我同宗同源,若是远嫁他国,我这个阿姐自然心疼。”
萧平君接过说道:“勉有一法,能使和亲的陈女不受虞军所辱。”
归年立刻问道:“什么办法?”
萧平君笑笑,眸中暧意纵横,他握住归年的手,滚烫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手背,“若郡主肯和亲虞国,勉定求虞王施舍,顷全家之力迎娶。
“礼崩乐坏!你敢轻薄我!”归年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玉镯应声而碎。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檐下的雀群,扑棱棱的羽翼声里,萧平君捂着脸退开,眼中却闪过得逞的笑意。
他轻咳几声,低声说道:“办法只有一个,勉言尽于此。”
说罢,萧平君行礼告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归年瘫坐在满地狼藉中。破碎的玉镯硌着她的手,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暮色从雕花窗棂里渗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宛如囚笼里的困兽。
暮云四合,残阳融金
归雪站在琼台宫前,紧紧盯着宫门的方向,她一直在这深宫小巷,等待着阿姐带回来的好消息。
归年拖着疲倦的身躯,远远便看见归雪伫在门前,那嘴角含笑的样子实在可怖,正如萧平君所说,阿妹真如得了疯病般,对成败痴狂,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归雪终于等到归年,明亮的眸子眨了眨,开口问道:“阿姐可见到虞使,是如何说的?”
归年微微低头,躲避着她的眼神:“萧平君已经同意退兵了。”
“太好了!”归雪笑笑。
“可是......”归年再度开口,目光暗淡:“退亲之事,虞国怎么也不肯答应。”
话音刚落,归雪呆愣在原地,一双眼睛浑浊不清。
“为何?”她问到。
归年摇摇头,径直向内院走去。
归雪立刻追上去,再次问道:“为何?阿姐难道没有说,陈国愿意献上太子的命......”
话未尽,归年转过身,清澈的眸子蓄满泪水:“你可知道,虞人贪得无厌,既要太子性命,又要陈国公主......”说着她想到白日萧平君那番话,泪水横流,哽咽着续道:“那竖子虞勉,竟还敢轻薄与我,甚至叫我去虞国和亲......这般事.......”
“要阿姐去和亲?”归雪插过话,一脸不可置信。
归年轻揩眼泪,缓缓说道:“正是如此。”
归雪怒火隐隐,正色道:“不可,阿姐是陈国的郡主,怎可能与他国和亲,虞人未免太过猖狂。”
归年摆摆手道:“罢了,和亲这件事我们在想其他办法。太子兵权被夺,眼下重要之事,是如何取得他的性命。”
归雪双眸流转,刚才怒气的眼神全然消散:“太子多疑,寻常办法定然是不行,不过阿姐不必挂心,雪已经想到了办法......此计甚妙,到时还需要阿姐帮忙。”
“什么办法?”归年问道。
归雪顿了顿,心中一片苦寒。
“雪从西戎得了草药,日日煎好送到东宫,等那归俭彻底放下戒备之时,我们就可借草药而杀之......此事复杂,阿姐到时便可知晓。”
“你的主意倒是不错.......不过此事尚不严谨,若是东窗事发,我们不仅功亏一篑,甚至还会背上弑储的罪名。”归年说道。
“阿姐放心,雪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此事天衣无缝.....”说着她的嘴角含笑,看向归年的眼神愈发犀利。
归年默然,双眸蒙尘,看不清亦猜不透。
天垂绛绡,渐染黛青,繁星初点,或明或暗。
琼台宫楼孑立夜中,千门闭寂,唯有风穿回廊。
归雪一袭玄衣,伫在观月楼上,手中举着一觞酒,泪光闪烁。月照当空,她将手中的酒倒在青砖地上,像是在祭奠什么,默不作声,转过身走回大殿,影子如猛兽般映在地上,愈来愈长,愈来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