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乐声渐歇,安禄山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肥硕的身躯在急促喘息中微微颤抖。他垂首的姿态看似恭顺,余光却牢牢锁住榻上的杨贵妃。空气中浮动着未散的檀香与汗味,交织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安大人的舞技,当真是出神入化。”杨贵妃轻摇团扇,扇面上新绘的《明皇幸蜀图》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本宫学舞数十载,竟从未见过如此刚猛又不失灵动的胡旋。”她话音未落,安禄山已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地上撞出闷响:“娘娘谬赞!臣不过是在塞外见多了胡人腾跃,略学得些皮毛。若娘娘不嫌弃,臣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唐玄宗摩挲着腰间玉带,指节在蟠龙纹上碾出青白痕迹。自安禄山握住杨贵妃抛来的茜色披帛,皇帝眼底的阴云便再未散去。“爱妃身份贵重,怎能随意学舞?”他端起茶盏轻抿,滚烫的茶水却压不住喉间的酸涩,“况且安禄山身为节度使,政务繁忙,哪有闲工夫教导?”
“陛下,”杨贵妃放下团扇,罗裙上金线绣的牡丹随着起身微微颤动,“昔日太宗皇帝设十部乐,广纳四夷之舞,才有了今日大唐歌舞之盛。安大人的胡旋舞刚健豪迈,正可与《霓裳羽衣》的婉约相衬。”她莲步轻移至安禄山身前,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响,“安大人既是真心,本宫便却之不恭了。”
安禄山喉头滚动,艰难咽下唾沫。近看贵妃的面容,比远观更添三分艳丽,眼角的花钿在烛光下流转着碎金般的光芒。“臣明日便将舞谱呈上,只是这胡旋讲究快旋急停,娘娘金枝玉叶......”他故意露出为难之色,“臣斗胆建议,每日卯时在梨园排演,此时人少清净,也可避免闪失。”
高力士偷瞄皇帝愈发阴沉的脸色,连忙上前打圆场:“娘娘若是想学,老奴这就去安排最好的乐师......”“不必了。”杨贵妃抬手制止,目光仍落在安禄山身上,“本宫信得过安大人。”她转身时,鬓边的珍珠流苏扫过安禄山的鼻尖,带起若有若无的龙脑香。
当夜的华清宫笼罩在薄雾中,唐玄宗独自在长生殿批改奏折,朱砂笔却在“安禄山”三字上洇开大片红痕。“陛下,”杨贵妃披着鹤氅入殿,发间只松松绾着一支玉簪,“还在为学舞的事生气?”她挨着皇帝坐下,指尖抚过他紧皱的眉,“不过是学些新奇舞步逗陛下开心,何苦动怒?”
“你可知安禄山看你的眼神?”唐玄宗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令贵妃轻呼出声,“那不是臣子看娘娘的目光,是......”他生生咽下后半句话,松开手时,杨贵妃腕上已泛起红痕。殿外秋蝉突然噤声,寂静中只听得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第二日卯时,梨园的露水还凝在叶片上。安禄山早早候在演武场,看着杨贵妃由侍女搀扶而来。她褪去华服,换上一身便于活动的月白襦裙,腰间束着前日舞动的茜色披帛。“让安大人久等了。”贵妃额间贴着新制的翠钿,在晨光中宛如一弯新月。
安禄山躬身行礼,目光却扫过贵妃微露的脚踝。他解下外袍,露出内里紧身的胡服,腰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娘娘请看,这胡旋的关键在于轴心要稳。”他单脚点地,庞大的身躯突然开始旋转,带起的劲风将地上的落叶卷成漩涡。
杨贵妃试着模仿,却险些摔倒。安禄山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掌心隔着薄薄的丝绸,仍能感受到细腻的触感。“娘娘莫急,”他压低声音,“臣幼时在突厥部落,见过最善舞的女子,也是从慢旋开始......”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高力士领着一队禁军匆匆赶来。
“娘娘,陛下突然宣召!”高力士擦着额头的汗,余光警惕地扫过安禄山仍未松开的手。杨贵妃整理了一下衣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安禄山:“安大人先将舞谱留下,本宫改日再学。”她转身时,披帛的末端扫过安禄山手背,如同羽毛轻拂。
此后半月,梨园的晨雾中常能见到一胖一瘦两个身影。安禄山教得格外用心,从旋转的角度到发力的技巧,无不倾囊相授。杨贵妃学得也快,渐渐能转出三五圈不停。只是每次练完,她总要让侍女拿来沉香熏衣——安禄山身上那股混着汗味与膻气的气息,总让她下意识皱眉。
这日练完舞,安禄山从怀中掏出个锦盒:“臣在范阳寻到的胡香,最适合娘娘这样的贵人。”打开锦盒,里面是十二颗鸽蛋大小的香球,镂空的银壳上錾刻着西域纹样。杨贵妃正要推辞,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侍卫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安大人!范阳急报!”
安禄山接过密信,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匆匆行礼:“陛下,娘娘,范阳突发军情,臣恳请即刻返......”“准了。”一直隐在廊下的唐玄宗现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落叶,“安禄山,好自为之。”皇帝的目光如刀,直直刺进安禄山眼底。
望着安禄山远去的背影,杨贵妃捡起滚落在脚边的香球。银壳还带着体温,她轻轻嗅了嗅,突然将香球抛入池塘。水花溅起的刹那,她想起安禄山教舞时说过的话:“胡旋舞越转越快,快到极致时,连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此刻池面涟漪未平,倒映着她眉间紧蹙的愁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