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年仲夏的烈日炙烤着兴庆宫,连檐角的铜铃都被晒得发蔫,懒洋洋地垂在朱漆廊柱间。杨贵妃倚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上,望着太液池里枯萎的莲叶,耳边还回荡着昨日宴会上虢国夫人那刺耳的笑声。侍女红绡捧着新制的冰酪候在一旁,见主子眉间凝结的霜雪愈发浓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娘娘,陛下宣您去长生殿。“高力士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杨贵妃转身时,霞影罗裙上的南海明珠撞出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宫殿里格外清晰。她望着铜镜里自己泛青的眼下,突然伸手扯下凤冠,九只金凤跌落在地,珠串散成一片黯淡的星河。
长生殿内,沉香袅袅。唐玄宗握着一卷《霓裳羽衣曲》的修订谱,见杨贵妃素衣散发而入,手中的狼毫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玉环,朕让李龟年重新编了曲子......“他的话音未落,便被一阵冷笑打断。
“陛下是想让虢国夫人来跳这支舞?“杨贵妃的指尖划过案上未写完的诏书,墨迹未干的“赏赐双鸾衔绶钗“几个字刺得她眼眶发烫,“还是说,要把这太液池也赏给她当马球场?“她想起前日马球场上,虢国夫人故意策马经过唐玄宗观赛台时,鬓间金钗与帝王腰间玉佩相撞发出的清响,那声音此刻还在她耳畔回荡。
唐玄宗霍然起身,龙袍扫落案上的青瓷笔洗:“放肆!朕念你连日操劳,才好言相劝,你却愈发任性!“他望着杨贵妃倔强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在梨园翩然起舞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充满怨气的女子重叠,竟生出几分陌生感。
“臣妾不敢。“杨贵妃突然跪得笔直,青丝如瀑垂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只是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将本该属于大唐贵妃的荣耀,赏给一个凭借裙带关系攀附的妇人。“她抬头时,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妾......“
“够了!“唐玄宗抓起案上的诏书撕成碎片,纸页如雪花般落在杨贵妃发间,“你既如此不识大体,便回杨府自省!“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惊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土。高力士在旁急得直搓手,却见杨贵妃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惊。
“谢陛下成全。“她起身时裙摆扫过满地狼藉,转身的刹那,发间最后一支银簪脱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凤驾驶出宫门时,长安百姓挤在朱雀大街两侧,看着素衣白幔的马车缓缓而行。有人认出车内身影,惊呼“贵妃娘娘“,却见车帘始终低垂,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一声声敲在人心上。
杨府内,杨国忠得知消息时正在批阅公文。狼毫笔“啪“地折断在宣纸上,墨汁溅在他新裁的紫色官袍上。“糊涂!“他踢翻雕花檀木椅,“这个时候离宫,不是授人以柄吗?“他望着铜镜里自己涨红的脸,突然想起安禄山近日在范阳频繁调兵的密报,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而在虢国夫人的府邸,一场庆功宴正在热闹上演。波斯进贡的夜光琉璃盏盛满葡萄酒,在烛光下流转着妖异的紫芒。“姐姐好手段!“韩国夫人举盏相贺,“不过那杨贵妃......“她的话被虢国夫人的笑声打断。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虢国夫人转动着手上的翡翠镯子,那是宁王昨日派人送来的贺礼,“等她在杨府待上半个月,陛下早把她忘了。“她起身时,外披的蝉翼纱衣滑落,露出锁骨间一抹暧昧的红痕——那是今早临别时,唐玄宗留下的印记。
夜幕降临时,兴庆宫陷入死寂。唐玄宗独自坐在长生殿,望着案上未完成的《霓裳羽衣曲》,突然抓起羯鼓槌重重敲击。沉闷的鼓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却敲不开他紧锁的眉峰。高力士捧着杨贵妃遗落的银簪候在阶下,看着帝王的白发在烛火中微微颤动,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
“去杨府传旨。“唐玄宗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就说......就说朕......“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曲谱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高力士捧着圣旨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那是杨贵妃最爱的翡翠香炉,此刻正躺在满地狼藉中,映着帝王破碎的倒影。
杨府的门扉紧闭,红绡守在杨贵妃寝室外,听着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那是《秋风词》,曲调凄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琴弦上生生扯下来的。突然,屋内传来琴弦绷断的脆响,紧接着是压抑的啜泣声。红绡跪在门前,泪水打湿了手中的金锁——那是今早陛下派人送来的,说是“盼贵妃早日回宫“。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头,安禄山的密使正快马加鞭赶往范阳。他怀中的密信上,详细记载着贵妃离宫、朝堂动荡的消息。月光下,密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策马扬鞭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裹挟着血腥与阴谋,朝着摇摇欲坠的大唐王朝席卷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