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先生的生日宴结束时，密西西比河的夜色已经浸得很深了。李知许帮着同学把轮椅上的导师送回酒店房间，老人累得靠在床头，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知许，”汉斯攥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冰凉，“别为我担心，医生的使命，从来不是停在过去。”
李知许点头，喉咙发紧。她知道导师说的是实话，可看着这位曾经在手术台上创造过无数奇迹的老人如今依赖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等我好点，去海市看你。”汉斯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光，“听说你现在是‘小李肥刀’了？论坛上那些帖子我都看了，你的刀法还是那么野，好。”
李知许忍不住笑了，眼眶却热了：“您好好养病，我等着您来查岗。”
离开酒店时，河风更凉了。同来的同学大多订了次日的机票，李知许却买了今晚的红眼航班——海市还有一台紧急手术等着她，院长的电话下午就来了三次，语气里的急切压不住。
她拖着行李箱往停车场走，路过那片校友舞会的帐篷区时，正好看到许知珩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他似乎喝了不少酒，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侧脸在路灯下显得轮廓更硬了些。
像是有感应似的，他忽然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李医生？”他扬了扬下巴，语气里带着点酒后的慵懒。
李知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叫自己——她没说过职业，大概是从同学的聊天里听到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猜的。”许知珩笑了笑，打发走身边的人，独自朝她走过来，“看你刚才帮汉斯先生调整姿势的手法，很专业。”
李知许没接话。这人的观察力太敏锐，让她有点不自在。
“回海市？”他问。
“嗯，赶回去做手术。”
“这么急？”他挑眉，“我订了明天上午的私人飞机，要不要顺路？”
“不用了，谢谢。”李知许立刻拒绝，“我已经出票了。”
许知珩没再坚持，只是看着她的行李箱：“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这里不好打车。”
这次李知许没立刻拒绝。明尼苏达的深夜，郊区的出租车确实难等，而她的航班还有不到三个小时就要起飞了。
“那就麻烦了。”她低声道。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滑到路边，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车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和许知珩身上的味道很像。李知许靠在副驾后座，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没怎么说话。
许知珩坐在旁边，闭着眼像是在休息，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节奏很稳，像某种暗码。
“你是外科医生？”他忽然开口。
“嗯，心胸外科。”
“很厉害。”他侧过头看她，眼神在黑暗里很亮，“我认识的人里，很少有像你这样……把命握在手里的。”
李知许笑了笑：“医生和普通人没区别，都是讨生活。”
“不一样。”他摇头，语气很认真，“你们救人，我们……”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窗外，“我们做的事，很多时候见不得光。”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李知许一下。她没接话，心里却莫名想起绿洲集团那些模糊的负面新闻——去年海市海关查获的一批走私豪车，好像就牵扯到这家公司，只是后来没了下文。
到了机场，李知许道谢下车，许知珩摇下车窗：“微信通过一下。”
她这才想起，昨晚加的好友申请还没通过。点开手机，点了“通过”，他几乎立刻发来一条消息：【落地说一声。】
李知许没回，拖着行李箱走进航站楼。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海市浦东机场。清晨的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李知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开机后看到许知珩的消息，犹豫了一下，回了两个字：【到了。】
刚走出到达口，就看到医院的车在等她。陈珊珊探出头朝她挥手，眼下带着浓重的黑眼圈：“知许你可算回来了！3床那个主动脉夹层的病人，凌晨差点没挺过去。”
李知许立刻清醒过来，快步上车：“各项检查报告呢？术前准备怎么样了？”
“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主刀。”陈珊珊递过来一份文件夹，压低声音，“对了，袁志强昨天又在会上说你坏话，说你借着出差的名义耽误工作，结果被院长怼了。”
李知许翻着报告，头也没抬：“随他去。”
她和袁志强的竞争从进医院那天就开始了。都是哈佛背景，都想争外科主任的位置，最后她赢了，袁志强心里一直憋着股气，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手术从上午九点做到下午三点。李知许走出手术室时，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瘫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陈珊珊递过来一杯热咖啡：“刚接到通知，袁志强被辞退了。”
李知许愣了一下：“为什么？”
“说是泄露病人隐私，被家属投诉了。”陈珊珊撇撇嘴，“不过我听人事科的人说，是上面直接下的命令，院长都没敢拦。”
“上面？”
“好像是……绿洲集团的人打过招呼。”陈珊珊压低声音，“听说袁志强前段时间惹到了绿洲的一个大客户，人家直接找到医院股东那里去了。”
李知许握着咖啡杯的手顿住了。绿洲集团，许知珩。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许知珩的对话框，最后一条还是她落地时的回复。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打了一行字：【你回国了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直到晚上十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馨悦家园，刚打开门，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许知珩回了两个字：【没有。】
后面跟着一条：【刚做完手术，好好休息吧。】
李知许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像一块冰冷的镜子。
密西西比河的风好像跟着她回了海市，藏在这座城市的光鲜之下，带着不为人知的暗流。而那个叫许知珩的男人，就站在暗流的中心，朝她递出了一只手。
她不知道那只手的背后，是善意，还是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