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整，宁旭在助理周晓的引导下，走进了沈清柠的办公室。
阳光从整面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将室内映照得通透而明亮。
办公室的布置简洁而富有格调，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书籍和剧本，另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组浅灰色的沙发和茶几，而非传统意义上威严的老板桌，这让整个空间少了几分压迫感，多了几分适于沟通的氛围。
沈清柠就站在沙发旁，她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丝质衬衫，搭配一条黑色高腰西裤，简约而优雅。
看到宁旭进来，她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消弭了初次见面的生疏感。
“宁先生，请坐。”她伸手示意了一下沙发。
“沈总好。”宁旭的声音比昨晚听起来清朗了些，但依旧能听出几分紧绷。
他依言在沈清柠对面的沙发坐下，身姿挺拔，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周晓悄无声息地送进来两杯水，然后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清柠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用闲聊般的语气开口，试图缓解他的紧张：“从住处过来远吗？岚城早高峰的交通总是个挑战。”
“还好，我坐地铁来的，不算太远。”宁旭老实地回答，眼神快速掠过沈清柠，又落在面前的茶几上，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寒暄。
沈清柠注意到他今天的气色比那晚好了很多，俊朗的面容在日光下更显清晰，只是眉宇间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和局促，与他出众的外形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反差。
“放松点，宁旭。”沈清柠笑了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今天请你来，不是面试，更像是一次……同行之间的交流。我看了周晓整理的关于你的一些资料，包括你之前的一些模特作品，还有……你两次艺考的经历。”
听到“艺考”两个字，宁旭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他没有回避，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能跟我聊聊吗？”沈清柠的声音很平和，“抛开那些表格上的分数，聊聊你自己对‘表演’这件事，是怎么看的？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当演员？”
这是一个开放而核心的问题，足以窥见一个人内心的热情与认知深度。
宁旭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抬起头，目光这次没有躲闪，而是看向了沈清柠，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渐渐凝聚起一种专注的光。
“我觉得……表演不是模仿，也不是伪装。”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相符的、未经雕琢的诚恳，“我觉得，表演是……理解，是成为。是去理解一个也许离我很远的人，他的喜怒哀乐，他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为什么沉默。然后，努力让自己成为他，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活一遍。”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就像……打开很多扇不同世界的门，体验很多种不同的人生。这个过程本身，就很有吸引力。至于执着……”他嘴角牵起一丝微涩的弧度，“可能就是不甘心吧。觉得那条路就在那里，我没能一次走上去，就想试试，能不能从别的地方，绕过去。”
沈清柠安静地听着，心中微微一动。
他的表述不算华丽，甚至有些笨拙，但内核却异常纯粹和准确。
这不是套话，而是他真实思考过后的感悟。这种对表演本质朴素的理解，远比那些夸夸其谈的“热爱”更打动她。
“很好的想法。”沈清柠赞许地点点头，“‘从别的地方绕过去’，很有韧性。那么，光有想法不够，我们来看看你‘绕路’的工具掌握得如何。”
她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具审视性：“不介意的话，我们即兴来一小段？没有剧本，没有对手，我给你一个情境。”
宁旭显然没预料到这么快就进入实战考核，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但他没有退缩，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沈清柠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天空，随即又转回宁旭身上，语气平缓地给出指令：“假设……就在此刻，你接到了之前最心仪的那所艺术学院的电话，通知你……你被补录了。所有的坚持和等待，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
她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表演指示，只给了一个充满巨大喜悦和情绪张力的情境。
宁旭愣住了。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几秒钟后，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不是嚎啕大哭的前兆，而是一种极力隐忍的、水光迅速聚集的过程。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他猛地低下头，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没有一句台词，没有一个夸张的动作。
但那种巨大的、几乎将人淹没的喜悦、委屈、如释重负、以及不敢相信的惶然……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却通过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泛红的耳根和那死死捂住眼睛、指节发白的手，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沈清柠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他。
过了将近一分钟，宁旭才慢慢放下手，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试图驱散里面的水汽，脸颊有些泛红，似乎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
“对不起，沈总，我……”他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用道歉。”沈清柠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情绪很真挚，爆发力和控制力都比我想象的要好。你很有天赋，宁旭。”
这是她的真心话。
这段即兴表演，技巧上固然稚嫩，但那种瞬间调动并真实呈现巨大情绪的能力，是科班难以教出来的，属于祖师爷赏饭吃的那一类。
宁旭听到“天赋”两个字，眼神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谦逊：“我还差得远，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认识到不足是进步的开始。”沈清柠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务实，“既然谈到未来的学习和发展规划，有些个人情况我需要了解。这关系到公司对你未来形象的定位和公众沟通策略。”她顿了顿，问得直接而专业，“方便告诉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宁旭显然没料到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有。”
“之前有过吗？”
“……有过。”宁旭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坦诚，“高中时候谈的，两年多。后来……分开了。”
“原因方便透露吗？我需要确认是否存在可能引发公关风险的因素，比如……”沈清柠的目光很平静，没有窥探隐私的意思，纯粹是职业性的评估，“一方出轨之类的道德问题。”
“不是！”宁旭这次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决，“没有出轨。就是……那时候太年轻，对未来想的都不一样，觉得走不下去了，就……和平分开了。”他的语气里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属于过往的怅然。
沈清柠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没有复杂的情感纠葛，这为未来的发展省去了很多潜在的麻烦。
“好，我了解了。”她结束了这个话题，没有深入追问。她从沙发旁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提前准备好的合同草案，推到宁旭面前。
“这是我们启明星能提供给你的演员经纪合约。”沈清柠的神色正式起来，“坦白说，这不是业内顶级大公司能给到新人的S级合约，但绝对是一线水准的B+级合约。分成比例、宣传投入、剧本开云(中国)权限，都体现了我们的诚意。”
她看着宁旭的眼睛，语气真诚：“我看到了你身上的潜力，也欣赏你对表演的态度。公司处于创立初期，能给你的顶级资源或许有限，这一点我希望你清楚。但我可以向你承诺，只要签约，公司现有的、最优质的资源都会向你倾斜。至少，在专业规划、表演培训和工作机会上，绝对会比你现在所处的环境要好上许多。”
宁旭拿起那份合约，纸张很轻，但他感觉分量很重。
他快速地浏览着上面的条款，当看到分成比例和培训保障等条目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条件，确实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也远非他现在那家小模特公司能比拟的。
“我知道，这需要你慎重考虑。”沈清柠没有催促他，“我了解到，你与上一个公司的合约很快就要到期了。时间上正好衔接。这份合约草案你可以带回去，慢慢看，有任何疑问，都可以联系周晓，或者直接联系我。”
她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同时也给出了最大的尊重和空间：“这几天，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了，无论结果如何，都给我们一个答复。”
宁旭也连忙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合约草案。
他看向沈清柠，目光复杂，有感激，有犹豫，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一丝面对重大抉择的不安。
“谢谢沈总，我会认真考虑的。”他郑重地说道。
沈清柠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看着他高大却仍带着些微迷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她关上门，回到窗前。她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土壤也算肥沃。
现在，就看这颗名叫宁旭的种子，自己是否愿意，在她提供的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