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旭个人工作室正式独立运营的消息,在粉丝的欢呼和业内的瞩目中,如同一阵热烈的风,吹皱了一池春水。
然而,处于风暴眼中的宁旭,却在这阵风过后,迅速完成了《温暖的弦》的拍摄,沉入了一片更为深沉、也更为艰苦的水域——国家话剧院,《风雪夜归人》排练厅。
排练厅位于一栋颇有年头的建筑里,空气中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淡淡油漆混合的独特气味,那是时光与艺术沉淀的味道。
没有影视剧组常见的嘈杂和分隔,这里空旷、简洁,只有四周的镜子、散落的桌椅和一块用作临时舞台标记的地胶。
对习惯了镜头、灯光和分场拍摄的宁旭来说,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一次全剧组剧本围读,气氛庄重而专业。
导演是话剧界的泰斗级人物李墨老爷子,虽已年近七十,但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在座的演员,除了宁旭,几乎都是有着十几年甚至数十年舞台经验的“老戏骨”,其中不乏几位国家一级演员。
宁旭这位新晋“视帝”的头衔,在这个领域里,更像是一个需要被重新检验的“外来标签”。
他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身姿挺拔,191的身高在人群中依旧显眼,却收敛了所有在镜头前的星光,只剩下一个学徒般的谦逊。
围读开始,老演员们一开口,那扎实的台词功底、对角色气韵的精准把握,瞬间构筑起一个真实可感的戏剧空间。
他们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能穿透纸张,直抵人心。
轮到宁旭念魏莲生的台词时,他下意识地运用了影视剧的表演方式,声音控制得细腻,情绪内敛。
念完后,现场有片刻的安静。
李墨导演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评价台词,只淡淡说了一句:“宁旭,你站起来念。”
宁旭一怔,依言起身。
“声音,从丹田出来,不要只在喉咙里打转。要让最后一排的观众,也能听清你每一个字里的情绪。”李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魏莲生是名伶,他的念白,要有韵,有骨,有魂。不是让你唱,是让你把那个‘劲儿’提起来。”
宁旭深吸一口气,尝试调整发声位置,再次念出那段台词。
这一次,声音洪亮了些,但他自己都感觉有些发飘,不够沉实。
“不对。”李导打断他,甚至亲自示范了一句。
那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充盈了整个排练厅,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再来。”
一遍,两遍,三遍……仅仅是几句台词的念白,就被反复打磨。宁旭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舞台上,没有麦克风放大细微的叹息,没有特写镜头捕捉眼神的流转,一切都要靠演员自身的声音和形体,去征服整个剧场。
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的形体训练更是煎熬。
魏莲生是京剧名伶,即便在落魄时,那份刻在骨子里的仪态和风韵也不能丢。
宁旭需要学习戏曲的基本身段、台步、手势,甚至水袖的用法。
他的身高和长期现代剧形成的肢体习惯,成了最大的障碍。
戏曲老师要求的身段要求“圆”、“拧”、“倾”,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僵硬。
一个简单的云手,他做出来就像在划船;一个圆场步,他走得踉踉跄跄,完全没有名伶的飘逸。
“不对!宁旭,你的腰是死的吗?要带劲儿,不是光动手脚!”
“肩膀放松!你现在像个木桩子!”
“眼神!眼神跟着手走!你的眼珠子是粘住了吗?”
老师的批评毫不留情,在空旷的排练厅里回荡。
同组的老演员们看在眼里,有的目光中带着善意的理解,有的则是不动声色的观察。
宁旭抿着唇,一遍遍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汗水很快浸湿了练功服。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台生锈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
一天的排练结束,他常常是浑身酸痛地回到临时租住的、离剧院不远的公寓。
杨帆和方文轩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疼却又无能为力。这种艺术上的锤炼,外人无法替代。
“宁哥,要不跟李导说说,有些动作简化一点?”杨帆忍不住建议。
宁旭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轻轻摇头,声音沙哑:“不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既然接了,就得把它吃透。”
他拿出手机,想刷一下转移注意力,却看到工作室账号下发满了粉丝的留言。
【哥哥进组排练了吗?辛苦啦!期待!】
【是话剧《风雪夜归人》吗?我看剧院官网有预告了!哥哥好棒!】
【呜呜呜好久不见,工作室能不能发点日常啊?】
【旭宝注意身体啊!排练也别太累!】
粉丝们的关心和期待,像温暖的泉水,稍稍缓解了他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压力。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他这次“跨界”的选择。他不能退,也不能输。
他放下手机,没有回复,而是再次拿起了《风雪夜归人》的剧本,打开戏曲老师发给他的身段教学视频,一边看,一边忍着酸痛,对着客厅的镜子,再次比划起来。
他的动作依旧笨拙,眼神却专注得吓人。
几天后的一次排练,是一场魏莲生与剧中另一位角色激烈争执的戏。
宁旭试图用影视剧中常用的、依靠面部微表情和语气变化的方式来处理,但在这个空旷的排练厅里,显得力量不足,无法支撑起戏剧的张力。
李墨导演再次喊停。他走到场地中央,看着宁旭,语气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宁旭,你在怕什么?”
宁旭一愣。
“我看过你的陈远,很好,内心戏很足。但那是给镜头看的。”李导指了指四周:
“在这里,没有镜头帮你。你的痛苦,你的愤怒,你的挣扎,要靠你的身体,你的声音,你整个人的气场,把它‘放’出来,砸给观众!收着演,在舞台上就是‘没演’!你要忘记镜头,记住舞台!”
“忘记镜头,记住舞台……”宁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他一直以来的表演习惯,都是“收”着,往内走,追求细腻和真实。
但舞台,需要的是“放”,是外放的能量,是哪怕夸张也要让最后一排观众感受到的感染力。
这是一次表演观念的颠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抛开对“表情管理”的执念,不再去想镜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而是将自己完全代入魏莲生的处境——
那份骄傲被践踏的屈辱,那份走投无路的愤怒。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不再刻意控制,带上了一丝撕裂般的沙哑;他的身体也不再僵硬,随着情绪的爆发而剧烈颤抖,手指几乎要掐进掌心。
虽然依旧带着戏曲身段的生涩,但那股喷薄而出的情绪力量,第一次真实地撞击在排练厅的空气中。
李墨导演盯着他,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嗯,这才有点意思了。记住这个感觉,继续磨。”
宁旭重重地喘着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感觉涌遍全身。
他好像,摸到了一点舞台的门槛。
从镜头前的微相表演,到舞台上的全身心投入,他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蜕变。
这方寸之间的排练厅,此刻对他而言,就是一片需要重新学习呼吸、重新学习表达的全新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