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城谁人不知，棠家二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生母早逝，留下大小姐棠清和二小姐棠沅后撒手人寰。
二小姐无法接受生母去世的事实，一蹶不振。
心智竟永远停留在了五六岁。
幸而生父棠策倒也算心地善良，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娶了续弦过门后，对二女依旧用心抚养。
续弦姜音也是个良善女子，尽管二小姐心智有缺，却依旧宠爱非常。
寻常女子卯时就要起床念书做女红，棠沅可以睡到巳时再梳头洗漱。
琴棋书画，女红刺绣，管家才能，这些棠沅都可以不用费心去学。
姜音怜爱地抚摸着棠沅的头，说：
“这孩子自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自然要多宠溺着些。”
呵。
宠溺是假，养废才是真。
棠宁心想，京城传闻真是半分不可信。
实际上是，棠沅生身母亲虞晚秋，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京城贵女，却偏偏认定了一穷二白的俊秀书生棠策为一生所爱，甚至不惜要和家里闹翻也要嫁给他。
虞父虞母不愿独女在外吃苦，便时常接济。
到最后甚至还捞了个五品闲职给棠策。
虞父虞母在与世长辞后，虞晚秋在还坚定地认为棠策定不会变心。
却不想在她刚怀上棠沅时，棠策就和丫鬟姜音勾搭上了。
有孕之人嗜睡。虞晚秋在床榻之间酣睡，二人就在小厅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终于有一天，虞晚秋撞破了二人的奸情，和棠策大吵一架。
而后虞晚秋深知自己信错了人，愧对逝世父母，不久便郁郁而终。
虞晚秋逝世没多久，棠策便急不可耐地娶姜音入府，对外宣称娶续弦都是为了好好抚育亡妻心心念念的爱女。
实则背地里对棠沅动辄打骂。
“赔钱货”“傻子”“贱人”“你怎么还不去死”这种恶毒话语对棠沅来说是家常便饭。
每天罚跪的次数比棠沅吃饭的次数还要多。
姜音不高兴了会用银针对着棠沅猛扎，或者狠狠地拧她的肉。
在绫罗绸缎下包裹的瘦小身躯上，布满了淤青和针眼。
受母亲的影响，三小姐棠泠和四小姐棠溪也是对棠沅百般凌辱。
她们会故意让棠沅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头上插着烂树叶和草叶，带她赴宴。
在众人嘲弄的目光中，二人故作叹息，向众人解释：
“家中为二姐姐准备了许多华丽的衣裳和珠宝首饰，但二姐姐只喜欢这样打扮，你们看，二姐姐笑的多开心。”
后面更是想出让马夫玷污自己亲姐姐的狠毒计策。
只是因为。
好玩。
而这样的奸计不止一次。
大抵是物极必反，棠沅虽然心智尚小，但却拥有一副极其强悍的身体。面对这样的阴险的计谋，她每次都是一边暴打歹人一边痛哭，好在都算躲了过去。
直到这次，棠沅失手杀了张伍，险些酿成大祸。
棠宁心想，这次可真是多亏了她。
说起来，其实棠宁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世上的。
她只知道自己刚一睁开眼，就看到棠沅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哭泣。
聪明如棠宁，仅用片刻就理清了目前的状况，也知道了自己作为棠沅的衍生人格，与棠沅一体双生，此生注定要一同渡过难关。
于是棠宁蛊惑着棠沅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自己，然后打扫干净现场，又唤来了孙氏做了交易。
接替身体的副作用也极其明显，棠宁必须要陷入沉睡来修神养息，缓解强烈的不适感。
但有一个疑问始终困扰着棠宁。
她到底是怎么来的？
棠宁并不知道答案。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或许她的背后有一位“缔造者”，会在危急关头突然出现，然后给予她致命一击。
想到这里，棠宁垂下眼眸，看来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出缔造者，然后杀了他。
落雪苑内。
棠清正站在白玉回廊下，似一株寒梅。月白云锦广袖裙裾拂过青石砖，银线暗绣的缠枝莲纹在暮光里泛起泠泠微光，却不及她半分清冷姿态。
抬眸，一张绝美的容颜映入眼帘。
即便见过无数次自家大小姐的美貌，丫鬟小离依旧为之惊叹。
棠清缓缓开口，声音似山间清泉淙淙而流般空灵。
“此事为真？”
小离惶恐低头，不敢直视自家主子，只敢怯生回答道：
“是，三小姐四小姐一口咬定二小姐私通……但最后似乎没有抓到奸夫，就不了了之了。”
棠清对自家两个妹妹的愚蠢行径感到一阵无语。
若是事成，败坏的岂止是棠沅的名声，还有整个棠府女儿的名声。
棠清有点后怕自己清冷神女的形象被此事波及。
便叹了口气。
“幸亏最后没有得逞。小离，你去给三小姐和四小姐传个话，告诉她们没有我的允许，莫要擅自行动，以免误了大事。”
小离称了声“是”，便要告退。
刚转头，又听到自家主子的吩咐。
“……把我那身月白流仙裙拿出来仔细熏上香，以备后日长公主的春日宴。棠沅那边，告诉棠泠棠溪，一切照旧。”
……
棠宁看着桌案上的花花绿绿的裙衫，陷入沉默。
棠家那几个恶毒女人，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给棠沅穿这种俗气衣服。
但棠沅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甚至还高高兴兴地举起来左看右看。
身边的流萤欲言又止。
棠宁出声打断了欢悦的棠沅。
“她们就给你穿这种丑衣服，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棠沅无辜地眨眨眼。
“可是这已经是我穿过的最好的裙子了。以前每次出去玩，我只有破破烂烂的衣服，她们都笑话我，我可难过了。但是这次我也有漂亮裙子啦，嘿嘿。”
棠宁：“……你打开衣柜左边第三个暗门，那里边有一把钥匙。然后拿上钥匙去西厢房，推开靠墙的木头柜子，里边有一道上锁的门。”
棠沅不懂，但是棠沅很听话。
片刻后。
棠沅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无数珠玉琳琅、锦缎缯绡堆积在这间小小的屋中，在烛光下折射出万千道迷离虹彩，涌动流淌。
打开数个巨大的沉香木箱，里面是堆积如山的云锦、蜀绣，华美不可方物。更有轻薄如烟雾的鲛绡，流光溢彩，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棠宁为棠沅精心挑选了一件极为精美的云锦刺绣广袖裙。
衣料是上好的杭绸为底，染就一种端庄秀美的杏色，细看之下，能辨出织造时融入的银色暗线，只在行动间偶有流光一闪，毫不张扬。
前襟、袖缘与下摆处，以捻金线和彩色丝线绣着缠枝海棠丝的图案，符合这个年纪的少女娇美活泼的气质。
棠沅只是看了一眼，便兴奋又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又怕摸坏，又舍不得放下。
“这件衣服可真好看。”
棠宁的眼中噙着笑意。
棠沅高兴得有些失语，但转念想到了什么，又失落地把衣服放下。
“但是这衣服不是我们的，不能要。”
“这是母亲留给我们的珍宝，只属于我们。”
棠宁正色道。
虞晚秋临终之前，吊着一口气艰难地对棠沅说了密室的事，说那是给棠沅存的嫁妆。
但棠沅遭受打击太大，把这件重要的事给忘了。这还是棠宁翻了翻棠沅的记忆才发现的。
只是，棠宁有一事想不通，明明都是亲生女儿，为何没有棠清的份。
这样的疑问一闪而过，棠宁没有来得及细究。
棠沅的眼中布满星星，一闪一闪的。
“太好了，那我们后天就穿这件衣服去参加宴会吧！”
棠宁按下手舞足蹈的棠沅，唇角一勾，但笑意未达眼底。
“不，我们后天还穿那件丑衣服去。”
“总不能。”
“辜负姐妹们的一片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