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光刚敞亮却并不刺眼时，阳光斜斜地映在棠府的门匾上，像一池浅金色的静水。
棠溪拎着绣满鹤纹的裙摆，临上马车之际，回头娇声笑道。
“三姐姐，让二姐姐与你同乘一辆马车呗，也叫外人瞧瞧咱们棠府的姐妹情深。”
棠泠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用纤细白嫩的手指捏着鼻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才不呢，又臭又脏的，再弄脏了我的马车。”
棠沅闻言，局促不安地攥了攥衣角，茫然环顾四周。
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辆太过华丽的马车，尽管上边的珠玉亮晶晶的，很漂亮。
但是每次自己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那些漂亮的小姐姐总是掩着嘴窃窃私语。
“美车配丑人”“这么好的马车都染上味儿了”什么的，这些话语她听不太懂，心头却会泛起细密的酸涩，连带着对那辆亮闪闪的马车也喜欢不起来了。
棠清并未理会姐妹间的嬉闹。她依旧像一只洁白无瑕的天鹅，矜持地仰起头颅，径直踏入了自己的马车。
不多时，马车在长公主府前缓缓停驻。
在众人的目光中，棠清扶着丫鬟的手，款款下了马车。
她一袭月白锦缎流仙裙裾曳地，银线暗绣的云纹自裙角蜿蜒而上，泛着微光，看上去清冷又纯洁，宛若自九天而下的神女。
“哎！那是棠家大小姐棠清吧！当真是个出色的美人！”
“虽然棠家门第不高，但培养出女儿当真是个个出色！嘿嘿，当然除了那位。”
棠泠带着倨傲的神情睥睨众人，并未上前寒暄。
“那是棠家三小姐吧，真是神采飞扬！不知哪家有幸能娶得这样的媳妇。”
棠溪从马车中探出一张十分甜美的脸，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无辜地眨眨大眼睛，显得灵动可人。
“啊啊啊！是我最喜欢的棠家四小姐棠溪！她真的好可爱！我好想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棠溪跳下马车，热情地和众人打招呼。
最后，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棠沅茫然地下了马车。
棠沅穿着一身极为扎眼的绛红色长裙，那红色浓烈得近乎刺目。裙角上由金线织就的大朵牡丹更是开得更是无比俗气。外罩一件同样浓艳的亮紫色轻纱广袖外衫，纱质粗糙，与现场众人精致的衣着格格不入。腰间束着一条宽大的、绣着俗气鸳鸯戏水图案的锦带，上面还歪歪斜斜地挂了好几个颜色不一的香囊和玉佩，叮当作响。
她这身打扮，活像是把整个彩帛铺子最鲜艳夺目的料子都披挂在了身上，与满园子的清雅高华形成了惨烈无比的对比。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接着窃窃的嗤笑声如潮水般涌来。
贵女千金们纷纷以团扇掩面，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不屑。
“棠二小姐的穿着还真是……别出心裁。”一个声音拖着长调，毫不掩饰话里的讥诮。
“快莫看了，那颜色扎得我眼睛疼。”另一位小姐用扇子使劲扇着风，仿佛要扇走这俗不可耐的气息。
“京城贵女之耻，名副其实。”
“怎么她的姐妹们穿的这样体面，她打扮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棠溪跺跺脚，撅着小嘴娇声解释道：
“二姐姐说了，她喜欢这样穿，她还嫌我们穿的丑呢。”
棠沅听不明白那些窃窃私语，见众人发笑，便也懵懂地跟着笑起来。
就在这时，长公主的大宫女前来，打断了她们的议论：
“长公主门前，诸位莫要高声喧哗！来者即是客，各位请里边落座。”
棠沅按照宫女的指引落座后，看到桌子上摆着精致的牡丹卷、青梅酥和雕花蜜饯，一瞬间把刚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拿起一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她甚至还抽出空来敲了敲意识深处的棠宁。
但是棠宁太困了，只勉强掀了掀眼皮，并未言语，就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棠沅心想，若是棠宁醒着，定要摆出一副清高模样，先尝一块最爱的青梅酥，再假作挑剔地评价一句“不过如此”。
想到这儿，棠沅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既然棠宁睡着，那就替她多吃两块吧。
正当棠沅大快朵颐时，忽然听到宴会上传来一阵低呼。
棠沅循声望去。
只见从十二扇紫檀木围屏处转出一人，月白广袖被穿堂风拂起，竟似携着昆仑山巅的雪气。
不知哪位女眷一时看晃了眼，竟一时失手打翻了荔枝饮，琥珀色的琼浆在青金石地砖上泅开，却无人低头看一眼。
女眷浑然不觉失仪，只是口中喃喃低语道：
“天呐，谢小将军竟然也来了……”
只见被称为谢小将军的少年眉骨生得极高，眼尾却迤逦垂下三分，鸦羽般的长睫投下片片阴影。本该是极为秾丽的相貌，偏被通身清贵气压得恰到好处。
谢小将军对着宴会上的众女眷粲然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羞涩点的小姐瞬间脸红，然后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外放一点的小姐大胆的回笑一下，推搡着自己的姐妹上去搭话。
“刚才谢世渊是不是对着我笑了啊啊啊啊啊。”
“谢小将军分明是对着我笑的！”
“快看看我的珠钗有没有歪，我今天的妆容合不合适。完了谢小将军不会觉得我轻浮吧……”
倒也不怪京城贵女们对谢世渊如此痴迷，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
谢世渊此人，实在是太过于传奇。
清河谢氏，百年名门；累世公卿，与国同休。二百年间曾出过五位皇后、十二位宰相，谢世渊的亲姐姐即是当朝皇后谢瑾瑜，谢世渊其父更是曾为帝王师。
谢氏家风更是极为严正，重慎独自省。因此谢家子弟多沉静寡言，但内心自有为天下为民的沟壑。
谢世渊更是谢氏中最为出色的子弟，自幼学骑射，明事理，晓诗书，通国策。
在同龄人还在斗蛐蛐逮蚂蚱的岁数，谢世渊已经能将《史记》全都背下来了，并能通晓其意。
长大些，更是投身边关，年仅十六岁已经立下战功，成为当朝最年轻的新贵。
家世显赫，立下赫赫战功，又有着一副极好的相貌和温润有礼的性格。
谢世渊毫无疑问成为了京城中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谢世渊扫视了一下全宴，最后目光停留在棠沅俗气到有些可笑的打扮上片刻，但很快又转移了。
着实是……有些灼眼。
于是笑了笑，便说：
“棠家二妹妹的打扮还挺别致的。”
棠清对自己的意中人关注旁人有些吃味，便淡然又带着些不满道：
“她自己喜欢，谢将军莫要理会。”
谢世渊笑意不减，如春风拂过柳梢。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棠清心里却仍不是滋味。她招手唤来贴身侍女小离，低声嘱咐了几句。小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