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漏洞
两个男孩却还在不依不饶。
“爹爹!他把我的地动仪摔坏了!”稍大点的男孩指着另一个喊道。
“是他先抢我的!”小的那个毫不示弱。
地动仪?苏晚耳朵微动,捕捉到这个略显突兀的词。在这般奢靡浮躁的内宅里,竟会有孩子玩地动仪这类涉及天文地理的器物?
冯永昌脸上挂不住,对着妾室和孩子厉声斥道:“滚下去!没看见本官在招待贵客吗?惊扰了太子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
“太子殿下?”那两个妾室和男孩这才惊觉谢砚清的身份,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跪下磕头,然后被匆匆赶来的管家和婢女连拉带拽地弄走了。
经过这一闹,花厅内的气氛更加微妙。
冯永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谢砚清拱手:“让殿下见笑了,是臣治家不严。”
谢砚清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轻轻摆了摆手:“无妨,冯大人家务繁忙。”但他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却微微闪动。这后院失火的一幕,看似是家宅不宁的闹剧,却也透露出冯永昌治家如治军般,看似强硬,实则内部利益纠缠、隐患重重。
苏晚则看着那一家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动仪……还有方才那两个孩子争执时提到的“爹爹最近得了一批好东西”……这冯永昌的后院,似乎不止有争风吃醋,还可能藏着些别的东西……而显然,谢砚清也发现了那孩童口中“地动仪”的不对劲。他曾在父皇私库中见过西域进贡的类似物件,构造精巧,绝非中原常见玩物。这冯永昌,一个边陲节度使,府中稚子竟能拿如此稀罕之物当作寻常玩具争抢?
但他面上丝毫不露声色,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依旧用那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无力的语气,与冯永昌周旋,言语间仍在试探对方对于赈灾、防疫所能提供的实际支持。
冯永昌打太极的功夫炉火纯青,话绕来绕去,核心意思却只有一个——要兵,没有,要粮,紧张,总之,爱莫能助,殿下您还是靠自己吧。言语间虽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但那敷衍的态度已然十分明显。
又虚与委蛇了片刻,冯永昌便借口军务繁忙,端茶送客。
谢砚清也并未强求,从善如流地起身,依旧是一副理解对方难处、温文尔雅的模样,在冯永昌假意殷勤的相送下,带着苏晚和侍卫离开了这座奢靡得扎眼的节度使府。
一出府门,踏上返回临时落脚点的官驿之路,谢砚清脸上那层伪装出的温和脆弱便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静。
“地动仪。”他薄唇微启,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寒意。
苏晚立刻会意,接话道:“西域贡品级别的东西,出现在一个边将的后宅,被孩童随意争抢。这位冯大人,不仅贪墨奢靡,手恐怕伸得比我们想的还要长。”她顿了顿,结合之前的信息,做出推断,“要么是暗中与西域有不清不楚的贸易往来,牟取暴利;要么……就是谢澜给他的好处,已经丰厚到可以拿这等宝物随意赏玩的地步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坐实了冯永昌绝非忠良,且与谢澜勾结甚深。
谢砚清目光望向远处哀鸿遍野的灾民营地,再对比方才节度使府内的穷奢极欲,眸中的寒意更盛。“他方才推三阻四,无非是认定了孤在此地寸步难行,想借着天灾和谢澜的手,将孤彻底困死、逼死在这里。”
“所以,我们更不能让他如愿了。”苏晚语气斩钉截铁,“不仅是为了赈灾,为了你的太子之位,现在看来,更是为了拔掉这颗盘踞在此、通敌(或勾结亲王)、罔顾民生的毒瘤。”
她看向谢砚清,眼神锐利:“软的看来是行不通了。他既然不配合,那我们之前商量的‘第二套方案’,就该提上日程了。得尽快找到能一击致命的把柄。”
“嗯。”谢砚清微微颔首,此刻的他,再无半分弱势,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属于猎手的危险气息,“他府中既然能露出‘地动仪’这样的马脚,必然还有其他破绽。彭尖。”
“属下在!”彭尖立刻上前。
“安排我们的人,盯紧节度使府,尤其是他与外界的联络,以及府内物资的出入。重点查探,是否有与西域相关的商队、信使与他接触。”谢砚清冷静下令,“还有,想办法探听,那地动仪,究竟从何而来。”
“是!”彭尖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谢砚清又对苏晚道:“城内防疫之事,不能等。冯永昌不配合,我们便先以自己的名义,利用带来的有限人手和银钱,尽量去做。至少要先把最紧要的隔离区域和基础防疫措施搭建起来,稳住民心,不能让瘟疫真的爆发开来。”
明白。”苏晚点头,下意识地接话,“这事交给我吧。我对防疫还是颇有心得的……你专心对付那只老狐狸。”治理瘟疫是她的专业领域之一,即便资源匮乏,也能先搭建起一个有效的框架。
话音刚落,苏晚心里就“咯噔”一下。糟了,又说顺嘴了!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对瘟疫防疫“颇有心得”?
果然,谢砚清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瞬间锁定了她,里面漾开一丝极其浅淡却不容错辨的玩味,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颇有心得?孤倒是不知道,王妃常年久居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也如此精通防疫之道?”
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仿佛要透过她这身男装,看进她灵魂深处去。
苏晚心底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故意流露出一丝被质疑的不悦,微微蹙眉道:“殿下莫非忘了,我出身镇国将军府?家父常年戍边,军中最怕的便是时疫流传,动辄损兵折将。府中藏书颇丰,亦有相关记载,我少时翻阅,略知皮毛,总好过坐以待毙吧?”
她将缘由推给了将门之家的背景和“看书自学”,虽然牵强,但勉强也算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一个将军府的嫡女会不会恰好对这类杂学感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