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午后,天京的闹市区仿佛吃撑了一般,陷入短暂的安静和恍惚。
百花街某处茶楼的二楼雅座上,两名身穿锦衣的男子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对面的“飞花居”。
案几上的瓜果纹丝未动,茶水至今也没喝完一杯;一贯懒散的店小二都坐不住了,想主动上楼添水,却被管事儿的拦住,给了个“莫管闲事”的眼神:
“上面来的大人办案呢!少多管闲事儿!”
小二一脸困惑地指了指门口:“对面也在办案,京兆尹的人前头才进去呢!”
管事儿的将他拉到一旁,将声音压得很低:“听过‘玉面饕餮’的名头吗?”
店小二一阵哆嗦,深色惶恐地向楼上看了看,乖乖从楼梯口退了回来。
不多时,只见对面一个差役脚步踉跄地出了“飞花居”,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盒,看上去是被人轰出来的。
他扶了扶半歪的纱帽,正要往京兆尹方向跑去,却被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截住了去路。
“哎哎,京兆尹办事儿呢!劳烦让一……”
最后一个“让”字还没出口,对方亮出了御史台的令鉴,随即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御史台确实得罪不起,可自己的粮饷毕竟是由京兆尹发放。差役一咬牙,果断出掌一推:“得罪了,实在是耽搁不起!”
面前这位青苗一俊俏样的公子年纪并不大,差役一掌推过去,却被一股雄劲的内力弹回。
差役惊怒,刚要发难,对方又呛啷啷抖出另一块令牌——这一块,是刑部的。
“兄台,”白衣公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在炎热的夏日当街浇得差役一激灵:“如果这块牌子也拦不住你,我还有另一块,廷尉府的。”
一听“廷尉府”三字,差役脚下一软,手中食盒眼看就要掉落,却被白衣公子轻轻接过,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臊眉耷眼地引进了茶楼。
二楼的两位饮茶人差役没见过,但就方才俊俏公子所言,二人显然分属刑部和廷尉府。
他战战兢兢不知如何行礼,其中年纪较轻的那位看也不看他,鹰隼一样的双目只定定看着对面的“飞花居”;反而是年纪较长的那位,和蔼地示意他自己掇条板凳在下首落座。
白衣公子将食盒递了过去,年纪较轻的那位接过,发出短促的嗤笑声;差役这才抬眼认真打量他。
这人的鼻子很高,鼻梁中间有一点点弯折;不知是天生的“驼峰鼻”,还是曾经骨折过。他其实还生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原本柔和的眼相被那样的鼻子拦了一下,无来由地有些阴鸷。
差役猛然回想起白衣公子说过,还有一块牌子是廷尉府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名号——“玉面饕餮”;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的皮都紧了一紧。
阴鸷男子将食盒轻轻开启一道缝儿,一股子蒸熟的豆沙香从糯米的清香中透出,一道争先恐后地往鼻孔里钻。
差役还没用午膳,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响了起来,他羞得恨不能钻到地里去。更好笑的是,下一秒,屋内竟响起此起彼伏的饥肠辘辘声……
众人面面相觑,面上均有些挂不住。
年长那位开口打圆场道:“那什么……出来办差,大伙儿都没吃晌午;更别提这可是‘飞花居’的饭菜呢!不丢人,啊,不丢人!”
阴鸷男子将盒盖揭开,定眼看了看,哼一声将盒子用力甩到了地上;差役偷眼一看,喷香软糯的八宝饭上,被人用蜜饯拼出了红红绿绿的“狗官”二字。
差役哆嗦了一下,倒不全是被盒子砸地的响声吓到的,而是一股子后怕——这玩意儿端回去给京兆尹,自己想必免不了要被迁怒。不过,这饭,可真香啊!糯米莹润油亮,蜜饯晶亮甜脆……
阴鸷男子有一瞬间的怔忡,甚至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不过很快他就收敛神色,清了清嗓子,抬起茶杯抿了一口:“既然砚知兄如此推崇‘飞花居’,不如我们这就去对面用午膳?”
差役终于大着胆子开了口:“大人们,现在去对面,恐怕只能吃白菜豆腐汤喽。”
一直坐在侧首不说话的白衣公子不耐烦地瞟他一眼:“什么话,有钱还能买不到想吃的?”
差役长叹一声:“刑部的大人今日来此,难道不就是为了那件事儿吗?”
他目光逐一掠过三人:“‘飞花居’掌勺儿的说了,月桃姑娘的案子一天不彻查,大伙儿就一天别想吃好的;水牌上白菜豆腐汤挂了好几日了,封刀停厨,说到做到呢!”
“哼,这大厨真有趣。艺伎被杀,迁怒食客?”面相阴鸷的那位霍地起身,将茶钱拍在桌子上:
“你们京兆尹就馋到这种地步?为这点破事儿上书刑部,结都结了的案子,还要翻出来彻查?天京那么多饭店,除了‘飞花居’,你们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差役惭愧地低下头。看架势,这一位想必就是传说中廷尉府的那位总提刑——“玉面饕餮”商纵。
烜朝立国不到百年,现任国君特设“廷尉府”这一部门,直属皇帝,负责督察百官;雷霆手段蛇蝎心肠虎狼脾性这些词,往他们身上扣总没错。而那位总提刑,据说更是手段了得,堪称酷吏中的翘楚。
“纵之,你这话可就托大了……”那位年长些的刑部官员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飞花居的饭菜,确实非同凡响;尤其是‘金刀凤点头’的刀功。哎,你见过把鱼脍切得薄可映字、透能窥影的功夫吗?”
商纵被这人气笑了:“砚知兄,”他凑近对方,眼睛一眯,薄唇讥讽地勾起:“你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
丢下这句话后,他再也不看在场的三人,袖子一甩就下楼往对面去了。差役面露难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是那位把他弄上来的白衣公子看出了他的窘迫,示意他可以走了。
“哎哎,二位还是去拦一拦那位大人吧!”他起身鞠躬道:“‘金刀凤’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