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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异馔录

第四章 压痕

京华异馔录 猫不紧张 2139 2025-10-23 23:41:17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金季欢让人收走了碗碟,换上茶水,整肃神情。

  周砚知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金季欢赶忙起身亲自为他研墨,态度和先前相比,仿佛变了一个人。沈寒灯不出声地打量着她,眼神友善,似乎认定她是真心想替那个叫月桃的艺伎翻案。

  商纵抖擞精神,坐直了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看着周砚知写下的姓名:金季欢?这名字还挺喜气,可惜用在了一个女泼皮身上。

  “在百花街,花魁走局,那自然是前呼后拥的;略次一等的小娘子走局,只要肯给赏钱,也有小厮愿意护送;不过大部分都是恩客递票子时就把车马费结了、又或者他们派下人来接送。”

  歌楼行话中,“出局”是指艺伎受邀外出过夜;“走局”则通常是去陪席、饮酒、献艺,结束后必须返回歌楼。艺伎外出大都锦衣夜行,且回程时往往已收了不少打赏,为避免遭歹人劫财劫色,请人随行保护是常事。

  金季欢顶着一张不谙世事的少女面庞,说起歌楼的事却如数家珍;商纵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放任孩子在这种地方讨生活?非得在歌楼做厨子,京城里难道缺酒楼吗?

  “那晚是谁护送的月桃姑娘呢?”周砚知努力回忆着看过的卷宗:“京兆尹递来的卷宗上,似乎未曾提及有人护送。”

  “大人接到案卷至今,有去仵作处验过尸格吗?”金季欢不答反问,令周砚知有些刮目相看:尸格,是仵作验尸时填写尸体状况的笔记。理论上平民百姓不太可能知道这样的行话,金季欢是怎么知道的呢?

  商纵也好奇这个细节:“所以金姑娘已经看过尸格了?”

  “有个不情之请,”金季欢突然话锋一转:“大人们可以不用一直叫我金姑娘,我年方十八,年纪不小了;大人们怎样称呼酒楼里的大厨,也可以怎样称呼我。”

  这姑娘一张圆脸写满严肃,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们,模样甚至有几分可爱,他们一时竟笑不出来。周砚知清了清嗓子:“金师傅,想必已经看过尸格了?”

  金季欢很满意这个称呼,起身对周砚知行了个礼,又款款坐下:“看过,看了尸格,还看了尸身。”

  十八岁,其实也算不得很年长;商纵和沈寒灯也不过二十来岁,周砚知看着年长些,终归也还没到三十。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置身仵作处昏暗阴冷的空间里,陪在同伴横死的尸首旁,光是想想这样的场景,在场众人都有些恻然。

  “天气炎热,仵作处条件有限,月桃这样的案子不值得他们用冰库存尸……”她低头咬住嘴唇,三人交换了眼神:并非所有仵作处都有条件冰库藏尸,京兆尹得遇到真正的大案要案,才有权向冰库调取冰块保存尸体。

  “月桃的尸身结案后就被下令焚烧了,我想方设法去给她整理了下仪容,送了她最后一程,递了很多银子,我……我把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过了,和尸格能对上。大人们或许不知道,月桃她不算一个顶好看的人。所以,案发时也无人在侧……”

  在座众人皆陷入了更加深重的悲悯中。他们万万想不到,金季欢可以为了自己的朋友做到这一步:又是贿赂仵作,又是亲自翻验尸身。

  沈寒灯轻轻感叹:“金师傅和月桃姑娘,想必情同姐妹。”

  金季欢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吧,天底下像我们这样无父无母、飘零江湖的姑娘们,不都是彼此的姐妹吗?”

  沈寒灯握住茶杯的手有些微颤抖。商纵和周砚知极少见沈寒灯如此刻这般动容,并且当即明白了为何金季欢会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他们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心性、阅历和相貌全然不相称的大厨。

  商纵顺着她前面的话说了下去:“月桃姑娘算不上很漂亮,所以楼里的人不拿她当回事儿,不会有人护送她,是吗?也就是说,那晚要么是恩客替她出了随行的车马费用,要么,她就是跟着恩客离开的?”

  金季欢瞟了他一眼,没有出言讥讽,而是点头表示了认同。

  “月桃的恩客向来不是什么出得起大钱的人,走局不便宜,所以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但最近,开始有人频频给她发局票,不记名的那种。”

  总有恩客不方便暴露身份的情况,但只要交纳局钱、走局后艺伎如常归来,鸨母往往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季欢回忆起那段时间月桃的状态,不自觉地露出凄婉的微笑:“月桃偷偷跟我提过,实在是个大贵之人,她终于交上了好运。她来自边地小城,会一些那边的小曲,有人宴请胡商,看上了她这项才能,顺带也看上了她。”

  对方身份不便透露,月桃始终也没提过,但金季欢说,看得出来她很幸福:“月桃别的技巧也很一般,但我听她唱过家乡的小曲儿:热烈奔放,声音高亢,唱完小脸红扑扑的。大概在有的人眼里,那就是她最美的时候吧。”

  会唱风俗小曲儿的低等艺伎就这样被权贵看上,听上去倒颇有一番野趣,也很配得一个悲剧的收场。只不过——“金师傅,若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仅凭月桃自称近来结交权贵、收了局票未归这两处疑点,还不足以让刑部翻案哪……”

  周砚知有些不悦,他甚至觉得金季欢的市井泼皮气有些过重:就因为和死者交好,逮到一点蛛丝马迹就跳着闹着要翻供,这也未免太拿烜朝律法当儿戏了。

  金季欢倾身向前,双手激动地推住桌沿:“你们再去看看尸格吧,尸格上有描绘,月桃脖颈的掐痕附近,还有一个压痕,形状十分特别:是一个带雕花的尖角,尖角上方有一对圆环,另一个圆形只印了一半。

  那个位置,很明显是凶手留下的;这样形状特异的配饰,哪里是流浪醉汉身上会有的呢?”

  商纵摇头表示不认可:“很有可能是恩客赏给她的饰品压出来的,过后掉在哪儿被人捡走也说不准。这可以算作一个线索,但还是差点儿分量。”

  金季欢眼里盛满愤懑,嘴角却拧出一抹怪异的笑:“我还有最后、最关键、也最没人敢信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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