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堪称昏庸无道,在位时已有不少大臣进言:为保社稷安泰,应适当削弱藩王势力。这期间有人建议拿出雷霆手段武力削藩,也有人建议先招纳质子、再逐步招安;可先帝不仅统统不放在心上,甚至还处置了进言最积极的那些人。
十八年前先帝暴毙,无子嗣继承大统,故其弟登基。新皇励精图治、积极发展边贸、广纳贤才,烜朝越发物阜民丰,思潮开放,胡人、女子亦可通过科举入仕。
好一派人人称道的盛世景象,甚至不乏有人议论:当年太上皇选太子时眼光不行,平白误了一朝好光景。
发展边贸就不得不倚仗藩王。三大藩王不仅把控国境安危,更是发展边贸的最强助力。
没人知道新帝在打什么算盘,但他肯定至少目前是希望人人都认定他待藩王亲厚的。因此,那些曾经在前朝积极议论削藩的喉舌,这些年来都闭得死紧。
这个节骨眼儿上,一名妓女因为偷听朝臣谋划削藩事宜、从而被灭口,这样的谣言一旦扩散出去、飞离天京去到边地,后果不堪设想。
廷尉府直属皇帝,这样的事宜交由他们查办再合适不过:可以越过各级行政机构、避开冗长繁杂的手续,和谣言赛跑,直至切断源头。
“可是、可是……按照‘金刀凤’的说法,这月桃是酒后与恩客纠缠被害,和削藩哪能就扯上关系呢?到底是谁如此歹毒!”
周砚知汗如雨下,事已至此,如果真的引来藩王异动,他这个把案件和完稀泥就搁置一旁的刑部侍郎、连带他的上司刑部尚书,统统都得挨个大的;烜帝真要是怒极了,他们集体掉脑袋也不无可能。
“所以现在,这个案子你想也得查、不想也得查,并且,还得好好查。”商纵收了判官笔,一把搂住这位好大哥的肩,向巷外走去:“查荔枝蜜,势必要得罪权贵;不过周兄放心,这一次,不管得罪了谁,都有陛下为你撑腰。”
“你你……你要带我去哪儿?”周砚知恨不得脚下能马上生出根系扎进地里。无奈商纵是习武之人,他实在无力与之抗衡,就这样被拖拽着上了轿子。
“饭点了,我想你带我去见识见识飞花居的‘蝉翼鱼脍’,哦,还有你赞不绝口的‘蟹酿橙’。”
时值盛夏,溽热至极,飞花居的蝉翼鱼脍几乎每桌必点;久而久之,金季欢当众表演切鱼脍,也成了飞花居的一道盛景。
不过今天他们来到飞花居,才知道这儿的规矩最近有了一些改变。
自从经历了一阵子的封刀停厨后,再次回归的金季欢一口气甩出了一整套应季新菜单,顾客争相上门,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发明新菜单,意味着大厨要花更多功夫在后厨把控新菜出品。在这么忙碌的情况下,蝉翼鱼脍变成了限量供应。
至于怎么个限量法,那当然是——价高者得!
飞花居的小厮们拿出了楼里拍卖新人头彩的那套家伙什儿,在大厅里支起一个小舞台,敲锣打鼓地嚷了起来:
“今日,飞花居得新鲜黄鲤鱼一条,重六斤,可做4碟鱼脍。为了节约时间,咱们啊,不单独竞价;我们按整鱼出售,拍下的贵客可与他人均摊。时长嘛,”他掐下两寸长的香:“烧完为止!”
商纵和周砚知面面相觑,都不由得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商纵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意料之内的回归,却是意料之外的效果。不仅带了新菜品,还把原本就热销的菜做成拍卖品,吊足了京城食客的胃口。
这下,飞花居的掌柜应该就不会为难她了吧?商纵不自觉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起拍价100文,开——始——!”
“铛”一声锣响,大厅里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负责干这活儿的小厮十分伶俐,每次有人出高价他都能送出各种吉利话:
“哟,四宝斋的和掌柜,好久不见,三百……五百文!掌柜大气!”
“寿元坊的李掌柜!六百文?李掌柜好发财啊!”
“黄员外,好久不见!好~嘞,黄员外八百文……呀,这边一两,一两银!哟,还有!……”
最终,一条河滩上只值八十文的六斤黄肉鲤,拍出了二两银子的价格。若是叫渔人知道,只怕会哀叹苍天不公。
“结~束!”小厮又敲响了手里的锣:“李掌柜得了这条大鱼,有意一尝的自行与他勾兑,下面有请我们飞花居头号名厨——‘金刀凤’金师傅!”
人群再次爆出一阵喝彩。商纵和周砚知站在人群后面,只见金季欢依旧穿红着绿,一副“俗气”模样儿,扎着娇俏的双环髻,用一根绸带把宽大的衣袖系在肩后,露出两条圆润的胳膊。
这小女孩想必平日里不缺赏赐,此时胳膊上手钏镯头碰得叮当响,她也丝毫不见心疼。
“小满!”她向着后厨高声喊道:“人呢?又去哪里当皮猴儿了?”
一个只有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儿从后厨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尾大鱼:“在、在这儿、这儿呢,没、没当皮猴儿!”
小男孩儿也是一张喜气洋洋的圆圆脸,商纵心想,倒是和他姐姐长得有几分像。
他的结巴引来一阵哄笑,小脸因为不服气涨得通红;他把鱼重重地摔到案板上,气鼓鼓地对金季欢大喊:“姐!鱼我已经放、放过血了,切吧!”
被嘲笑的小孩儿转身想躲开这些讨厌的大人,却被金季欢一手拎住转回了身子。她自己个子很小,看起来并不比这孩子高出许多,手头上的力气却是真的大,估计和常年在灶头做活儿有关。
看着结实的小男孩,商纵心想,估摸再过个三四年,小小少年就不再能被她这样拎来摆去了。
“金小满,我怎么说的?我每次做菜,你都得在旁边睁大你的小眼睛学清楚!”
一旁的酒客大声起哄:“金小满,好好跟你姐姐学!以后你也当大厨!”
小孩儿嘟着嘴站在一边,金季欢提起一旁的大菜刀,咔一下就把鱼头斩落。一抹金黄跳进他们眼里,商纵和周砚知这才注意到:不知是飞花居为了巩固她的名声、特地打了这一把菜刀给她使用,又或是她先有了这柄菜刀才有了如今的名头。金季欢手里的菜刀,刀头处还真包了一片黄金。
为了放血,鱼尾早早就被剁掉,内脏也显然已经被这个“小助手”掏空了。
金季欢一手摁住大鱼,一手将刀锋斜斜嵌进鱼尾处,顺着鱼皮的方向滑动刀刃,很快就将一整块鱼皮剥了下来,随即又顺着鱼脊把鱼鳍切落,整块鱼肉变得莹白剔透。
接下来她用同样的刀法,只把刀刃向下多倾斜了些,贴着鱼尾再次嵌入;滑动刀刃,将上半部分鱼肉贴着鱼刺整块切了下来,再用同样的利落刀法将鱼刺剔走;这才开始表演她的刀功绝活儿。
此刻她一手扶住鱼肉,另一手提着刀柄,飞速切开脆嫩的鱼肉和里面的软骨,切出清脆诱人的“嚓嚓”声,刀头一抹金规律地上下点动。
商纵看得入神,点头低声道:“金刀凤点头,原来是这么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