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案台上,商纵的声音不见丝毫疲惫:“晋公子,这位是飞花居的金师傅,月桃生前好友。金师傅,这位是晋家二公子晋璋。你此前可有在飞花居见过此人?又或者,可有听过月桃提及此人?”
金季欢真的很想说“是,我见过”“对,月桃也经常和我提起他”,可看着商纵那双写满信任的眼睛,她最终开口,也只余一声叹息:“没见过,没听她提起过。”
月桃啊月桃,你可真是替他瞒得太好了;你哪怕多和我说说他的事儿呢……
晋璋捏得泛白的指关节总算轻轻松了松,当初左叮咛右嘱咐让她别往外说,没想到那丫头还真听话。
商纵瞟了他一眼,一边在纸上记录,一边继续问金季欢:“说说那晚的事吧:月桃几时离开的飞花居,有否回返?再说说第二天你是怎么得知她死讯、怎么去验的尸身。”
悲伤的回忆被金季欢哽咽着又叙述了一遍,说完她质问晋璋:“那晚,月桃穿在最外面的那件绀色绉纱外披,晋公子应该不陌生吧?正是你上个月派人闯进飞花居,打伤我脑袋抢走的那件!”
晋璋喉结动了动:“什么外套需要我去抢?没有的事儿。”
他想了想,重新偏头上下打量着金季欢:这丫头,身量矮小,穿得俗气,长得傻气,就这样也敢来和自己对簿公堂?他笑了,薄唇一掀,讥讽道:“这天下,即便是金子织的外套,只要我想要,还有我买不到的?”
“狗贼!你……你后面,是不是还想杀我灭口?那之后飞花居晚上又有贼人偷偷潜入过,但发现有人守着我,下不了手走了。我都知道!”
金季欢越说越激动,转头看着商纵:“你也知道的对吗?沈姐姐跟我说,有人来看过,发现有人守着马上就走了!”
打伤她的人是不是晋璋所派,尚未查明,因此商纵也不能在这场合胡说,只好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金季欢。
审案时的商纵对金季欢而言格外陌生,她突然觉得自己指望不上这个人。绝望混杂着气急败坏,她脸涨得通红,像小兽一样龇牙咧嘴,试图捍卫什么,身后却空无一物。
“还有!前几天你派人来飞花居,假装吃了我的菜身体出了毛病、意图报官抓我。如果我没猜错,把我弄走以后,只怕去的也不是官府,而是哪儿的乱葬岗吧!”
晋璋面色不豫,却依旧倔强地摇头表示不知情:“金姑娘,我习惯了出局票请人去我府里玩儿,别说来你们飞花居,整条百花街我都鲜少踏足;和你今日也是第一次见。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为何要千方百计地来害你、算计你?”
“你、你……”金季欢气得语无伦次,商纵摆了摆手,示意手下将她带回帘子后面。她是真没想到,晋璋纨绔的皮囊下藏了一副硬骨头。这人几天几夜没合眼,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竟然还没认罪!
回到沈寒灯身边,金季欢兀自骂个不停,口里猪狗牛马大王八滚了一圈,跟开了动物园一样热闹,被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在你们店里假装吃错东西那人,一口咬定无人指使,声称自己和同伴不过就是想讹钱。我们猜,有可能是实话,也有可能是其他餐厅派人来捣乱的。”
“不可能!就是他,就是晋璋干的!商纵当时也问他了,问他晋家给了他什么好处,就是他!”
她闹的动静太大,帘外厅堂上,商纵警告似的清了清嗓子。
“你冷静些!”沈寒灯把她重重摁到椅子上:“商纵昨夜派人拿了牌子去晋府搜罗证据,应该一会儿就到。你这样激动,我……有些话我该怎么跟你说才好!”沈寒灯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也急得跺脚。
“我冷静,我不闹了,我保证!”金季欢逼自己稳住,抬手轻轻拭了拭眼角因激动泌出的泪花:“沈姐姐你说,我保证不闹了!”
沈寒灯攥着她的双手,斟酌着开了口:“你可知,进廷尉府受审,若是没搜出关键证据、或是对方没认罪,最多就只能拘五天!今天是第四天,只要再熬一天,他就能回家了。”
以晋家的权势,晋璋但凡能回得了家,接下来找状师、派人去飞花居打点、再疏通疏通各路关系,只要肯使银子,等到再次提审,天大的案子只怕都能给他翻了过去。
金季欢咬牙切齿:“五天?怎么就审五天?廷尉府这是……做样子给圣上看吗?”
“你也知道廷尉府专审权贵,要是案件没有进展,你难道还想一直拘着这些人、拘到死不成?”
“那便拘到死,又能如何!五天不睡觉他扛得住,就让他十天不睡、二十天不睡!夔纹鼓在哪儿,在哪儿?”
金季欢说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瞪着双眼四处张望着。要不是朱朗和沈寒灯死死拽住她,估计她真要去找出那面大鼓狠狠敲,直敲到在场诸人耳膜穿孔才罢休。
“堂下诸人,为何吵闹?”商纵愠怒地喝问,这小姑娘真是沉不住气。眼看晋璋再不招就可以大摇大摆回家了,他商纵这脸要还是不要?他自己都还没跳脚,她又在那儿瞎嚷嚷什么?
“堂下的人,嫌你这堂上大人没本事!唔唔……”沈寒灯捂了金季欢的嘴把她拖到一边,心一横,逼自己冷下脸来呵斥她:“金季欢!!你再撒野,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丢出去!撒泼能让他招供吗?能帮你姐妹伸冤吗?”
“所以到头来,还是得靠我……”金季欢晃了晃身子站定,愤愤然拭去眼泪:“哼,我以为商纵那不让睡觉的法子有用呢!”
“通常来说,是有用的。养尊处优的人,两三天不让他们合眼已经是极限,谁知这晋璋……不知是不是因为年轻气盛?还挺扛得住……”沈寒灯也很是愤慨。
金季欢要来纸笔,写了个条子,递给一旁守着的朱朗:“我今天来得匆忙,劳烦您把纸条递给飞花居的金小满,然后把他带过来。”
朱朗点点头,接了条子就往外赶。
“要快!全靠这条子了!”她愤愤地瞪着竹帘外的晋璋,用只有沈寒灯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回家?想都别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