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都大学
一周后，京都大学。
盛夏的尾巴挟着最后的暑气，笼罩着这座百年学府。参天的古木掩映着红砖绿瓦的建筑，林荫道上熙熙攘攘，充满了年轻学子的朝气与喧嚣。
叶昭晚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搭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漫步在校园里。她依旧素面朝天，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张清冷得过分的脸。
这身打扮在遍地潮牌、精心打扮的大学生中，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落伍。然而，她身上那种沉静如水、仿佛与周遭一切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气质，却不时引来一些侧目。
她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径直朝着历史与考古学院的大楼走去。
院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叶昭晚抬手，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她推门而入。办公室内堆满了书籍和卷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和墨锭的特殊气味。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者正伏在案前，对着一幅拓片蹙眉沉思。正是陈景和教授。
听到脚步声，陈景和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着她，眼神锐利而审视。“你是？”
“陈教授您好，我是叶昭晚。”她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陈景和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疑惑取代。“叶昭晚？那个提交了《论汉代黄肠题凑形制流变与天象关联》论文的叶昭晚？”
那篇论文，是他前几天偶然在加密学术论坛上看到的，观点之新颖，论证之严谨，引据之翔实，让他这个研究汉墓几十年的老家伙都拍案叫绝。他几经周折才联系上这位匿名的作者，对方却表示希望以学生的身份进入京大，参与他的项目。他爱才心切，又正值古墓项目遇到瓶颈，便破格同意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能写出那样沉博绝丽文章的，竟然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极轻、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的女孩。
“是我。”叶昭晚点了点头。
陈景和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站起身，绕着她走了半圈，目光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那篇论文里的几个核心观点，尤其是关于‘星图定位’的假说，很大胆。你是怎么想到的？”
“基于现有的考古报告，结合《史记·天官书》和部分散佚的汉代谶纬文献，进行的交叉验证和逻辑推演。”叶昭晚对答如流，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具体的推算过程和数据模型，我可以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您。”
陈景和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平静，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年轻学者常见的紧张或炫耀。他沉吟了片刻，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谢谢教授。”叶昭晚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你的申请我批准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博士生。”陈景和坐回自己的位置，语气严肃，“我不管你有什么背景，或者用了什么方法让我点头，在我这里，只看真才实学。那个古墓项目，你应该也听说了，情况很复杂，甚至……有些邪门。希望你带来的不是纸上谈兵。”
“我明白。”叶昭晚微微颔首，“我会用事实说话。”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声传了进来：“老师！我听说那个神秘的学霸来了？在哪儿呢？让我瞧瞧……”
进来的是个穿着运动衫、头发剃成板寸的男生，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容阳光，露出一口白牙。他是陈景和的另一个得意门生，叫赵燃，性格跳脱，但专业能力很强。
赵燃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叶昭晚，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艳和错愕。他显然也没想到，导师口中那个“惊才绝艳”的匿名学者，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看起来比他还小几岁。
“咳，没规矩！”陈景和板起脸训斥了一句，但眼神里并无多少责怪，“这是你新来的师妹，叶昭晚。昭晚，这是你师兄，赵燃，毛毛躁躁的，以后项目上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帮你。”
“师妹好！”赵燃立刻反应过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热情地伸出手，“我叫赵燃，以后多多指教！”
叶昭晚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了半秒，还是伸手与他轻轻一握，触之即分。“你好，叶昭晚。”
她的手很凉，语气也疏离。赵燃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位新师妹又酷又神秘。
“正好你来了，”陈景和对赵燃说，“带你师妹去实验室，把古墓前几期的发掘资料和那些‘问题’区域的影像给她看看，让她尽快熟悉情况。”
“好嘞！包在我身上！”赵燃一拍胸脯，对着叶昭晚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妹，跟我来！”
考古系的实验室位于大楼的地下层，温度和湿度都严格控制。巨大的工作台上铺着各种器物碎片、测绘图纸，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古墓结构剖面图和现场照片。
赵燃一边走，一边热情地介绍着项目的基本情况，嘴几乎没停过。
“师妹你看，这就是那个汉代古墓，规格超高，绝对是王侯级别的！可惜墓室入口处的封门石怎么也打不开，强行爆破又怕损坏里面的文物，邪门得很。”
“还有这里，”他指着照片上一处墓道壁画的细节，“你看这些诡异的符号，完全不在已知的汉代铭文体系里，几个古文字专家看了都摇头。更怪的是，靠近这些符号的电子设备经常会失灵，指南针也会乱转。”
“最离谱的是这个，”赵燃压低声音，指着墓室结构图上一个标红的区域，“主墓室旁边这个耳室，我们称之为‘禁区’。之前有两个队员进去后，出来就浑浑噩噩，发了三天高烧，嘴里一直念叨着听不懂的胡话，现在都没敢再让人进去。”
他说着，偷偷观察叶昭晚的反应，却发现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些资料和图片，眼神专注，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惊讶。
“师妹，你不觉得……有点瘆得慌吗？”赵燃忍不住问。
叶昭晚的目光落在那张标红区域的结构图上，眸色深了深。那些所谓的“诡异符号”，在她眼中，却有着熟悉的轮廓。这与她母亲留下的那本残破笔记中，某些记载的旁注，有异曲同工之妙。
“能量场异常导致的电子设备故障，并不罕见。至于出现幻觉，”她抬起眼，看向赵燃，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可能是某种致幻气体，或者……次声波。”
赵燃张了张嘴，一时没接上话。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被吓到的女孩子，结果对方却给出了如此冷静、近乎科学的分析。
“把这些区域的空气成分检测报告，以及当时的环境音频记录（如果有的话），找给我。”叶昭晚吩咐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导者。
“啊？哦，好的！我这就去找！”赵燃愣愣地应下，转身就去翻找资料柜，动作甚至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服从。
叶昭晚则走到工作台前，拿起放大镜，仔细审视那些拓印下来的诡异符号。指尖轻轻拂过纸张上扭曲的笔画，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夹杂着深埋心底的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悄然涌动。
她知道，她找对地方了。
这个古墓，绝对和她母亲失踪的真相，以及那件连古老隐世家族都趋之若鹜的“东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此刻，在京都大学的另一端，艺术学院的教学楼下。
叶悠悠正挽着林浩的手臂，巧笑倩兮地接受着周围同学羡慕的目光。
“悠悠，你和林学长真是郎才女貌，太般配了！”
“林学长对你真好，又来接你下课了。”
林浩享受着这种恭维，温柔地替叶悠悠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晚上想吃什么？我订了米其林……”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女生拿着手机，惊讶地插话道：“哎？悠悠，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那个姐姐啊？她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叶悠悠和林浩同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林荫道上，叶昭晚正和考古系的赵燃并肩走着，赵燃手里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正侧着头热情地跟她说着什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依旧是那身朴素到极点的打扮，侧脸清冷，与身边阳光活泼的赵燃形成鲜明对比。
可她站在那里，周身却仿佛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沉静，却不容忽视。
叶悠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嫉恨。叶昭晚？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和考古系那个有名的才子赵燃在一起？她不是应该滚出京都，自生自灭吗？
林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叶昭晚那副平静无波、仿佛他们只是陌生人的样子，再对比她身边那个明显对她殷勤有加的男生，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那是一种，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是他不要的），突然被别人拿走了，并且对方似乎毫不在意的……憋闷感。
“她怎么会在这里？”林浩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厌烦。
叶悠悠迅速收敛了情绪，换上担忧的表情，柔声道：“可能是……来找工作的吧？或者，是来旁听的？姐姐她学历不高，可能想学点东西……浩哥哥，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林浩冷哼一声，语气刻薄，“嫌不够丢人吗？穿成那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学校的。走吧，别让她影响了心情。”
他拉着叶悠悠，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叶悠悠顺从地跟着，回头又望了一眼叶昭晚的背影，指甲悄然掐进了掌心。
叶昭晚……你既然阴魂不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里，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而远处的叶昭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脚步微顿，侧头朝那个方向淡淡地瞥了一眼。
目光掠过林浩和叶悠悠迅速离去的背影，如同看街边无关的尘埃，没有丝毫停留。
跳梁小丑，永远只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聒噪。
她的战场，在更深、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