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邂逅

　　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一串慌乱的省略号。

　　林夏把帆布包顶在头顶，踩着积水冲进巷口时，正撞见那抹黛青色的衣角从屋檐下掠过。她踉跄着扶住斑驳的砖墙，抬头望见朱漆剥落的门匾上“听雨轩“三个字正在雨幕里晕染开来。

　　“对不起！“清冽的男声混着雨声传来。

　　林夏抬头，看见少年白衬衫袖口沾着墨渍，修长手指正按在泛黄的宣纸上。砚台翻倒在地，墨汁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成奇异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符咒。

　　“我赔。“她慌忙蹲下身，帆布鞋已经浸在污水里。少年却只是静静望着她胸前的校徽，银杏叶形状的银牌在雨中泛着冷光。

　　“第三年了。“他忽然开口，袖口掠过她手背时带着松烟墨的气息，“每年梅雨季都有人在这里摔跤。“

　　林夏愣住。她确实在这所百年中学读了三年书，却从未注意过这条僻静的巷子。此刻雨势渐弱，她才发现巷尾有扇雕花木窗半开着，窗纱上绣着的并蒂莲正在风里轻轻摇晃。

　　“我叫陆沉。“少年将宣纸仔细卷起，露出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住在听雨轩。“

　　后来林夏总在清晨路过巷口。有时会遇见陆沉站在石阶上磨墨，狼毫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凝滞的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有时看见他倚着朱漆门框读线装书，风吹动书页时，露出内页夹着的银杏叶标本。

　　直到那个蝉鸣刺耳的午后，林夏在图书馆古籍区发现了泛黄的借阅记录。1943年的借书卡上，陆沉的名字力透纸背，旁边标注着《东京梦华录》的借阅日期。她的指尖突然触到卡片背面极浅的铅笔痕迹——那是用德文写的诗句，笔迹凌厉如刀刻。

　　雨又下起来的时候，林夏攥着借阅卡冲进巷子。听雨轩的门虚掩着，她看见陆沉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的旧照片里是穿着中山装的青年，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

　　“那是...“她的话被突然炸响的惊雷吞没。

　　陆沉转过头，眼尾泪痣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清晰：“我祖父是战地记者。“他摩挲着照片边缘的折痕，“这些书...本来是要烧掉的。“

　　林夏这才注意到满墙的书架都蒙着白布，隐约露出《万历野获编》《天工开物》的书脊。窗外的雨声里混进了更清晰的声响，像是金属碰撞的脆响。

　　当警笛声划破雨幕时，陆沉迅速将某本线装书塞进她怀里。林夏在奔跑中听见瓦片碎裂的声音，怀中的古籍烫得惊人，书页间掉出半张船票，1949年开往香港的日期墨迹已然褪色。

　　“明年梅雨季...“陆沉在巷口回头，玉佩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记得带伞。“

　　林夏站在雨中望着那抹黛青色身影消失在街角，怀中的古籍封面烫金书名在闪电中忽明忽暗——《东京梦华录》。她突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梅雨季的青石板路，看似偶然的泥泞里，藏着跨越时空的印记。

　　雨停了，巷口的银杏叶上还挂着水珠，在晨曦中闪闪发亮。林夏知道，这个夏天，以及未来的许多个夏天，她都会来到这条巷子，等待那个带着松烟墨气息的少年，与她一同翻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