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过境,城市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细雪。雪花稀疏地飘落在“守夜人”总部那栋不起眼的灰色大楼屋顶,旋即融化,不留痕迹。地下深处,与季节隔绝的恒温空间里,阿里斯博士面对着一份刚送达的绝密简报。
简报内容冷酷而简洁:编号G-027,陆时与,在持续近六年的“永久静默”状态后,于昨夜23时17分,因多器官功能衰竭,生命体征彻底消失。医疗团队尝试了所有标准复苏程序,无效。遗体已按最高保密条例进行无害化处理。附件是长达数百页的生理数据记录,最终曲线均归于一条冰冷的直线。
阿里斯博士的目光在那行“生命体征彻底消失”上停留了数秒。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对她而言,这并非意外,而是预料之中的、一个珍贵实验样本的最终闭环。陆时与的案例,从最初的“异常关联者”到最终的“引导者-静默体”,提供了关于“逆时针”现象近乎完整的观测数据链。他的价值,在其生物学生命终结前,就已经被最大限度地提取和归档了。
她熟练地调出内部系统,在G-027档案的状态栏下拉菜单中,选择了“案例终结-物理生命体征消失”,并附加了权限极高的加密锁。这意味着,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一切,从此将被封存在“守夜人”最深的档案墓穴中,除非有同等级别的异常事件发生,否则永无重见天日之时。做完这一切,她关闭界面,目光没有丝毫波澜,转而投入对一段新捕获的、疑似存在微观尺度时间涟漪的深空电磁波信号的分析中。理性,是她唯一的悼词。
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处地球另一端豪华酒店套房里的沈哲,正在准备一场清晨的高层视频会议。他的个人加密终端突然弹出一个极其隐晦的警报——并非信息内容,而是他预设的、关联某个特定加密数据流源的“活性信号”监测器,发出了持续性的“归零”警报。没有文字,没有说明,只有一串代表信号源彻底失效的冰冷代码。
沈哲正准备系领带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他当然知道那个信号源代表着什么。那是他耗费巨大心力,通过层层跳板和不稳定暗网节点,勉强维持着对陆时与所在那个高度隔离医疗设施外部网络活动的一丝极其微弱的监控。它不涉及任何具体数据,只监测“存在”本身。如今,信号彻底消失了。
领带从指间滑落。他缓缓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异国都市繁华的晨曦,但他的眼前却瞬间被五年前那个矿坑深处的黑暗所淹没。冰冷的绝望感,时隔多年,再次如潮水般将他吞噬。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甚至连他如何消失、何时消失,都无从得知。沈哲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他沉默地取消了当天所有的日程安排,对助理只说是突发不适。然后,他登录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匿名系统,向那个早已无人接收、代号为“星尘”的加密账户,转入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比特币。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无声的祭奠。汇款备注栏里,只有一个句号:“。”
而在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家中,林母正习惯性地擦拭着女儿书桌上的相框。相框里,是林未晞十四岁夏天在天文台夏令营时拍的照片,笑得没心没肺,眼里有光。桌上的电子台历,无声地跳转着日期。她并不知道,在遥远而隐秘的角落,一个曾与她女儿命运紧密相连的年轻生命,已经悄无声息地彻底逝去。她的悲伤,依旧停留在女儿失踪的那一天,凝固而漫长。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覆盖了所有不为人知的告别。
陆时与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地、干净地抹去了。没有葬礼,没有墓碑,没有悼念。仿佛他从未存在过。只有极少数知晓内情的人心中,留下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和一段被永恒封存的秘密。
他的故事,始于对一颗星辰的仰望,最终,连同他自身,都化为了宇宙中无声飘散的星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