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胭脂·初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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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金陵城的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林府的亭台楼阁。林墨玉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那几株沐浴在曦光中的翠竹,神情有些恍惚。前世,潇湘馆外的千百竿翠竹是她唯一的知己,承载了她多少清泪与诗情。而今生,它们依旧挺拔苍翠,她却已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多愁善感的孤女。
“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用早膳呢。”贴身丫鬟雪雁(作者注:此名致敬前世,可由您决定是否保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墨玉转过身,轻轻颔首。雪雁是她醒来后父亲拨给她的丫头,机灵忠心,虽无前世紫鹃那般深厚情谊,却也让她在这陌生世间感到一丝暖意。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襦裙,未施粉黛,清丽的小脸上虽仍有几分属于少女的稚嫩,但那双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通透与沉静。
早膳桌上,林如海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慈爱。“墨玉,今日天气甚好,为父要去铺子里看看,你可要同去?”
林墨玉心中一动。她正想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商业运作,尤其是林家赖以起家的产业。她放下银箸,声音清脆:“女儿正想出去走走,爹爹肯带我去见识一番,自是求之不得。”
林如海闻言,脸上笑意更浓。他虽为盐商,却并非迂腐之人,膝下仅此一女,早已存了让她接触家业的心思,如今见她主动,自是欣慰。
马车辘辘,行至金陵城最繁华的南市。林家经营的“锦香斋”胭脂铺便坐落于此。铺面不算最大,但位置极佳,装潢也颇为雅致。然而,一走进去,林墨玉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铺子里客人不多,伙计虽也算殷勤,但柜台上的货品陈列却中规中矩,缺乏新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香粉气,混杂在一起,略显甜腻。她随手拿起一盒销量最好的“芙蓉胭脂”,指尖沾取少许,于手背晕开。颜色是娇嫩的粉,粉质也算细腻,但与她记忆中前世宫中贡品,或是她作为绛珠仙草对植物色彩、气息的本能感知相比,这胭脂的色泽不够纯粹饱和,香气也失于天然,带着一丝人工调和的匠气。
“小姐也觉得这胭脂不错吧?”掌柜的见东家小姐看得仔细,忙上前笑道,“这可是咱们铺子的招牌,金陵城的闺秀们都爱用呢。”
林墨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掌柜的,近来生意如何?”
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看了一眼林如海,才斟酌着回道:“回小姐,生意……尚可。只是近来城东新开了一家‘凝香楼’,花样颇多,抢去了不少客人。”
林如海轻叹一声,并未责怪掌柜,只是对墨玉道:“商海浮沉,本是常事。我林家以诚信立本,守住根本便是。”
(承)
回到府中,林墨玉的心却无法平静。锦香斋的现状,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时代商业思维的局限。仅仅“诚信”固然可贵,但若没有不断创新的产品与吸引人的手段,在激烈的竞争中难免落于下风。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萌发。
是夜,林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林墨玉屏退了丫鬟,独自坐在书案前。她铺开宣纸,却没有像往日那般默写诗词,而是执起画笔。
她闭上眼,前世记忆纷至沓来。是大观园里女儿们唇上的嫣红,是春日桃花的灼灼其华,是秋日枫叶的层层浸染,更是灵河岸边三生石畔,那株绛珠仙草独有的、凝聚了天地灵气的赤霞之色。一种强烈的情感与灵感在她胸中激荡——她要创造一种颜色,一种独一无二,能瞬间抓住所有女子心神的红。
笔尖蘸满朱砂,辅以赭石、胭脂,她凭借记忆与想象,开始在纸上勾勒、调色。那不是简单的红,而是一种有层次、有生命的色彩。初看是正红,端庄大气;细看之下,红中又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玫紫调,宛如晚霞将散未散时天边那一抹最深邃的瑰丽,神秘而高贵。她为它取名——“绛珠红”。
光是颜色独特还不够。她思索着包装。市面上的胭脂多以圆形瓷盒或纸包盛放,大同小异。她回忆起前世见过的某些精美器皿,笔下渐渐勾勒出一个扁平的、雕琢着幽兰与翠竹纹样的青玉色瓷盒造型,盒盖与盒身以子母口紧密扣合,小巧精致,便于携带。光有盒子,还需内在的革新。她对现有的胭脂配方在脑中进行了拆解与分析。铅粉虽能增白附着力,却对肌肤有害,决不可用。她想到了用碾磨得极细的紫茉莉花种粉作为基底,加入提纯的花露保持湿度,再用上好的蜂蜡定型……一套完整的、从配方到包装的改良方案,在她脑中逐渐清晰成型。
(转)
她拿着画好的图样和写满注解的纸张,来到了林如海的书房。
“爹爹,女儿有些想法,关于铺子里的胭脂。”她将图纸在书案上铺开。
林如海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小女儿家的玩闹心思。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绛珠红”的色块和精巧的瓷盒设计图上时,他的神色渐渐变了。他从商多年,自然看得出这颜色与设计的独特与价值。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想出的东西。
“这……这是你想出来的?”林如海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是。”林墨玉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女儿觉得,锦香斋的胭脂虽好,却失于守成。颜色、香型、包装皆数年不变,难免让人生腻。这‘绛珠红’,是女儿偶观晚霞所得灵感,其色饱满独特,应能令人过目不忘。这瓷盒设计,既雅致又可作闺中把玩之物。此外,女儿以为,配方亦可改良,减少铅粉,多用天然花植,虽成本略增,但对肌肤更好,长久来看,更能赢得客人信赖。”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商海浮沉,诚信为舵,然创新方为帆。无帆之船,即便舵握得再稳,又如何能破浪前行,领先于人?”
这番话,彻底震撼了林如海。他怔怔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番见识,这番气魄,哪里像一个十五岁的深闺少女?那眼神中的睿智与从容,甚至让他这个在商界摸爬滚打半生的人都感到一丝心惊。他想起女儿自那次大病醒来后,便时常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慧黠,他只当是孩子长大了,如今看来,竟是脱胎换骨一般。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欣慰。林家后继有人!他激动地拿起图纸,手指微微颤抖:“好!好一个‘创新为帆’!墨玉,我儿真乃奇才!就依你所言,为父明日便召集工匠,不惜工本,定要将这‘绛珠红’研制出来!”
(合)
得到了父亲毫无保留的支持,林墨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与前世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截然不同的感受,是拥有坚实后盾的力量感。
接下来的几日,林府后院临时辟出的一间静室里,时常飘出各种奇异的花草香气。林墨玉亲自监督,与老工匠一同反复试验。她凭借对植物天生的亲和力与感知,在原有设想的基础上不断微调,加入了一味极其罕见的、名为“月影草”的汁液,使得胭脂在烛光下会泛出极其微弱的、如梦似幻的珠光,更添魅力。
十日后,第一批样品终于制成。当那方雕花青玉盒被打开,露出那抹惊艳绝伦的“绛珠红”时,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颜色,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华彩与灵秀。
林如海当即拍板,集中所有资源,全力生产“绛珠红”,并准备在半月后的花朝节,作为锦香斋的压轴新品推出。
就在林家父女为新品忙碌,对前景充满期待之时,林府门外长街的拐角处,一辆低调而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起一角,车内人的目光,越过熙攘人流,精准地落在了林家府邸的匾额之上。
与此同时,城东的凝香楼内,那位抢走锦香斋不少生意的东家,也收到了手下递来的消息。
(悬念)
手下躬身禀报,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东家,我们的人留意到,林家近日似乎在大量采购一些不常见的花材和特殊瓷土,动静不小,不知意欲何为。”
凝香楼的东家,一位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闻言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林如海那个老古板,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眼神阴鸷地望向锦香斋的方向,低声自语:
“看来,得给他找点真正的‘麻烦’,让他知道,这金陵城的胭脂水粉生意,不是谁都能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