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陶玉一直等到了晚上，江知远也没回来。
她翻出原主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选了件最整齐的换上，又把那一块八毛钱小心地揣进内衣口袋里。她得自己去问问。
刚推开院门，隔壁的房门也“吱呀”一声开了。江晚吟端着个搪瓷盆出来倒水，看见她要出门，立刻斜着眼睛看她，语气阴阳怪气：“哟，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我哥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待不住了？”
陶玉不想跟她起冲突，只淡淡回了句：“出去走走。”
“走走？”江晚吟把盆子往地上一放，水花溅起，“怕是又想去寻那个厂里的相好罢？我告诉你陶玉，你既然嫁给了我哥，就安分点！别整天想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陶玉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江晚吟那张充满敌意的年轻脸庞。她知道，有些话不说清楚，这姑娘会一直找她麻烦。
“江晚吟，”陶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江晚吟陌生的平静，“我以前是做得不对，我认。但我跟那个人，早就断了。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顺便……去学几个字。”
“学字？”江晚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起来，“你？陶玉？你要去学字？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你认得清一二三吗？别去扫盲班丢人现眼了！”
陶玉没理会她的嘲讽。跟一个心存偏见的人争辩，毫无意义。她只是深深看了江晚吟一眼，转身就走。
“喂！你……”江晚吟在她身后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只能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装模作样！”
陶玉凭着原主模糊的记忆，沿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往前走。这个年代的县城不大，灰扑扑的建筑，路上行人大多穿着蓝、灰、黑三种颜色的衣服，自行车叮铃铃地穿梭其间。
她边走边问，好不容易才找到街道办。低矮的平房门口挂着小木牌，里面坐着个戴眼镜、正在看报纸的中年干部。
陶玉有些紧张地走进去，小声问道：“同志，请问……扫盲班是在这里报名吗？”
那干部从报纸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打量了她一下：“对，是我们这儿组织。你想报名？”
“嗯。”陶玉连忙点头。
“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家住哪儿？”干部拿出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和一支钢笔。
“陶玉，十八岁，家住文工团家属院。”陶玉老老实实地回答。
干部一边记录一边例行公事地问：“以前念过书吗？认得几个字？”
陶玉脸一红，声音更小了：“……没念过，不……不识字。”
干部笔下顿了顿，抬头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惋惜，但没说什么，只是道：“行，登记上了。今天晚上七点，就在隔壁小学的教室上课，别迟到。课本自带，没有的去供销社买，一本识字课本，一毛二分钱。”
“诶，好，谢谢同志！”陶玉连忙道谢，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从街道办出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供销社的方向走去。识字课本必须买。
供销社里东西不多，货架上也空荡荡的。她找到卖文具的柜台，果然看到了薄薄的《职工扫盲识字课本》。封面上印着红色的字和简单的图画。她付了一毛二分钱，小心翼翼地把课本揣进怀里，像揣着个宝贝。
剩下的钱不多了，但她心里却踏实了不少。有了课本，她就能开始学习了。
回去的路上，她经过一个菜市场。虽然是下午，人不算多，但一些卖菜的摊位还摆着。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新鲜蔬菜和肉摊上，心里活络起来。
光靠江知远那点工资和粮票，日子肯定紧巴巴。江晚吟说她靠人养着，这话虽然难听，却是事实。她得想办法自己挣点钱。
做面条。
这是她唯一熟悉且确定能赚钱的手艺。上辈子后来那几年，她靠着这门手艺，虽然发不了财，但至少能养活自己，不用再看丈夫脸色。
她走到一个卖面粉的摊位前，问了问价格。又去看了卖猪肉的，肥肉和瘦肉价格不同。她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做面条需要面粉，如果能有点猪油炼制的荤油，面条会更香。但启动资金太少了，一块八毛钱，买了课本只剩下一块六毛八，买了面粉就买不起肉，买了肉就买不了多少面粉。
最终，她只称了一斤最便宜的白菜，花了几分钱。还是得先想办法弄到点本钱。
当她抱着白菜和识字课本回到文工团家属院时，远远就看见江晚吟正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在院门口说话。看见她回来，江晚吟立刻提高了音量，意有所指地说：
“看吧，我就说她是装样子的！还学识字呢，这不，出去一趟就买了棵白菜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又去找什么人了！”
那几个姑娘看着陶玉，眼神里带着好奇和几分轻视，交头接耳起来。
陶玉脚步没停，仿佛没听见一样，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推开院门进了屋。
她把白菜放进厨房，然后回到她和江知远的房间，珍重地把那本崭新的识字课本放在床头。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人口手，日月火”几个大字，配着简单的图画。
她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那几个字的笔画。复杂，却又充满了吸引力。
晚上，江知远训练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他进门，看到灶台是冷的，屋里却亮着灯。陶玉正坐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低着头，极其专注地看着膝盖上那本崭新的书，手指还在虚空中比划着什么。
他愣了一下，才认出那是一本扫盲课本。
她……真的去了？
陶玉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他，合上了书本。“你回来了。”她站起身，“我去热饭。”
“嗯。”江知远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和那本书上停留了片刻。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种他说不出的光亮在眼睛里。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很沉默。陶玉心里惦记着晚上的课，吃得很快。
“我……我晚上出去一趟。”她放下碗，说道。
江知远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她：“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