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冰缝里的遗嘱

　　南极洲。当地时间凌晨四点，极昼与极夜交接的缝隙里，天光是稀释的靛蓝，像一块被洗过无数次的死刑犯囚服。陆执赤脚站在一道新裂开的冰缝边缘，脚趾已经冻得青紫，脚底板却离奇地渗着血珠，每走一步，就在万年不化的冰面上烙下一个个微小的、猩红的“不“字。

　　他穿了件单薄的黑色T恤，领口松垮。风从他袖口灌进去，在肋骨间奏出空洞的哨音，那声音被无人机上的拾音器捕捉，放大到全球三亿观众的耳机里，像死神在吹奏一支生锈的口琴。

　　“陆先生，请确认最终身份。“耳机里是那个机械女音，比巴黎时更冷，像从冰川深处直接采样，“今日概率身份：南极殉道者。存活概率初始值：10%。规则变更：全球观众投票'跳/不跳'，每十万票为一个标准差。二十四小时后，若'跳'票超过'不跳'票50%，冰缝将自动扩宽。祝您......安息愉快。“

　　头顶的无人机群嗡鸣着散开，组成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全息数字：10.00%。那是他此刻的生命余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比任何银行账单都诚实。

　　绿光资本顶层，苏芷盯着这个数字，手指悬在观测键上空。那是个鲜红的、蘑菇形状的按钮，像冷战时期的核弹头发射器。沈砚站在她身后三步，手里转着那支断尖钢笔，笔芯里的墨水已经干涸，只在金属断口处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迹——那是他掌心的伤口，正在缓慢结痂。

　　“股价。“苏芷没回头，声音像被南极的风冻过。

　　“陆氏已跌去39.8%。“交易员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的颤抖，“质押线98.7%，强平倒计时......“

　　“够了。“苏芷打断他。她知道，当数字跳到40%，陆执的母亲会接到券商电话，她名下所有信托基金将被冻结。

　　那位夫人此刻正在瑞士私宅，手里攥着那枚刻着陆氏长孙的袖扣，像攥着家族最后一块遮羞布，

　　同时盯着摩纳哥医院的远程监控画面，看着苏静淑安详的睡脸，猜测着下一步棋。

　　沈砚的钢笔停在指尖：“你在等什么？等他说爱你？“

　　“我在等他求饶。“苏芷终于按下观测键，不是发射，是切换视角。主屏幕分割成十六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是陆执——从巴黎到雷克雅未克，从肯尼亚到南极，他的三十二个“分身“在世界各地等待被“杀死“。而南极这个，是唯一一个由观众直接决定物理死亡的。

　　弹幕已经疯了。

　　“跳“的票数以每秒八万的速度增长，猩红色的柱状图像一把滴血的刀，直插“不跳“的蓝色防线。蓝色也在涨，但慢得多，像垂死者的脉搏。词云分析显示，投“跳“的用户画像：73%为女性，平均年龄24岁，关键词#陆狗##家暴男##资本去死#。而投“不跳“的，68%为男性，关键词#没必要##圣母##炒作#。

　　“这不是投票，“苏芷盯着那条不断缩小的差距，“是全球性别战争的微型战场。“

　　“那你是什么？“沈砚的钢笔尖抵住她后颈，冰凉，“将军？还是逃兵？“

　　苏芷没躲。她看着屏幕里陆执的脚，那双脚正在冰面上画圈，血珠洇开，竟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的形状。他低着头，嘴唇翕动，像在对着冰缝说话。风把他的声音撕碎，只传回几个零星的音节：“妈......对不起......“

　　沈砚的瞳孔缩紧。他迅速调出摩纳哥医院的监控——苏静淑的病房里，心电图仪突然跳出一个异常的尖峰，像被什么唤醒。而瑞士私宅中，沈黎手中的袖扣滚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丧钟般的声响。

　　“他在传信号。“沈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裂痕，“用血的温度，在冰面下敲击摩斯密码。“

　　“我知道。“苏芷的声音更冷，“密码本是我给他的。七年前，在我第一次给他点烟的时候。“

　　她按下另一个键，屏幕上跳出了冰面下的热成像。那道冰缝深处，并非空无一人——有东西在游动，巨大的、鲸类的轮廓，带着37度的体温。那是她安排的人，穿着仿生鲸皮潜水服，带着苏静淑十年前“自杀“时用的那把手枪。枪里有三发子弹，编号分别是：陆、沈、苏。

　　“你疯了。“沈砚的钢笔终于刺破她的皮肤，一滴血珠渗出来，像南极冰面上的微型副本，“让一头鲸来执行枪决？“

　　“不是枪决，是遗嘱宣读。“苏芷推开他的手，“陆执在南极冰站住了三个月，不是等死。他在等那头鲸。它每年这个季节都会经过这道冰缝，去产仔。它的牙缝里，卡着十年前陆氏沉船案的船长日志。“

　　她的话音刚落，陆氏股价跳跌40.1%。

　　交易员尖叫：“强平触发！陆夫人账户被冻结！“

　　苏芷闭上眼，手指终于按在观测键上，却没用力。她在感受那股微妙的震颤——按钮下方有第二层触感，像键盘的机械轴，那是“中止程序“的触发点。沈砚不知道，陆执不知道，全球三亿观众更不知道。这是她在系统设计时留的后门，用苏静淑的脑电波频率作为密钥。

　　只要她按下，陆执脚下的冰缝会停止扩宽，无人机会坠落，直播会中断。但代价是，苏静淑的心电图会变成一条直线——系统的逻辑是，一命换一命，观测者与被观测者，总得死一个。

　　“沈砚，“她忽然开口，“如果我和陆执，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钢笔在她颈后停住。沈砚没回答，但苏芷从玻璃的倒影里看见了他的脸——那张与陆执七分相似的脸，此刻因嫉妒而扭曲，像一面被砸碎的镜子。

　　“你早就知道答案。“他最终说，“所以你才让他进猫箱。你想看的不是他死，是我。“

　　“对。“苏芷按下观测键，不是中止，是确认。猩红色的数字开始闪烁，“跳“的票数已经超过“不跳“47%，只差最后3%的鸿沟。但就在数字即将跳动的瞬间，屏幕里的陆执抬起头，对着镜头，也对着她，露出一个完整的、没有嘲讽的笑。

　　他举起手，手里握着一枚袖扣。不是沈黎那枚，是另一枚——苏静淑的。

　　那是苏芷亲手放进他口袋的，在肯尼亚“盗猎者“身份卡激活前，她借着帮他整理衣领的动作塞进去。袖扣内侧刻着一行盲文，是她母亲的遗嘱：“不要相信苏家的眼泪。“

　　陆执把袖扣含进嘴里，用牙齿咬住，像咬住一枚即将引爆的雷管。然后他纵身一跃，不是向前跳入冰缝，而是向后，跌进无人机群的包围圈。三十二架无人机瞬间失衡，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向他掌心涌去——他手里握着一块强电磁铁，来自肯尼亚那头白犀牛的追踪项圈。

　　画面全黑。

　　全球直播中断三秒。

　　三秒后，画面恢复，但镜头不再对准南极。而是切分成两半：一半，是摩纳哥医院里，苏静淑的手指微微抽动；另一半，是瑞士私宅中，沈黎用那枚“陆氏长孙“袖扣割开了自己的静脉，血珠滴在地板上，像一场微型的、迟到的雪。

　　弹幕彻底疯狂：

　　#卧槽？陆执呢？#

　　#人没了？#

　　#冰缝吞人了#

　　苏芷睁开眼，看见观测键上的数字停在49.9%。没超过50%，程序未触发。陆执没死，他只是把自己“观测“掉了，用电磁脉冲洗掉了三十二个分身的数据，让整个系统陷入逻辑悖论——观测者不存在，被观测者也就不存在。

　　他用自己的消失，救了苏静淑一命。

　　也救了沈砚——因为沈黎自杀前，在血泊里用最后力气写下三个字：“对不起，砚。“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承认他是儿子。

　　陆氏股价在南极画面黑屏的瞬间，反弹了0.5%。交易员们以为奇迹发生，但苏芷知道，那是陆执用最后权限，把自己在陆氏的全部期权行权，注入了一个匿名账户。

　　账户名：苏芷的狗。

　　她按下中止键，解除了苏静淑的生命链接。心电图仪上的尖峰恢复平稳，而南极的冰缝里，那头鲸浮上来，吐出一个防水包裹。

　　包裹里，是陆执的黑T恤，和一张用眉笔写的纸条：

　　“苏芷，下次见面，别养狗了。养我。“

　　——冰缝是深渊，也是门；

　　——投票是屠杀，也是救赎；

　　——消失是终局，也是开始

　　【第四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