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慧看着许云岫神色微动,她一言不发地又出了门去,过了会儿端了碗汤药回来。
她将药碗放在许云岫面前,那丝丝的热气只升腾了一会儿就散得干净,这样的天气容不得丁点暖意。
孔慧说话通常不带什么感情,但在许云岫面前说话总是犹如砂砾里掺着棉絮,少有地混进了点柔情,“外面下雪天冷,你忘性大,又忘了喝药。”
许云岫轻声“嗯”了一句,她没半点犹豫地端起那碗汤药,一口气喝了,喝完皱了皱眉:“真苦。”
孔慧自然地收敛起桌上刚用过的茶杯,忙活了一阵,她指着许云岫方才泡茶的茶罐万分疑惑道:“这茶不还是几年前的吗?早不能喝了,你怎么翻出来了。”
“哦。”许云岫摸了摸鼻子欲言又止,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待客。”
孔慧:“……”
闹了一会许云岫脸上的血色好似恢复了些,她弯着桃花眼对孔慧笑笑,“孔姑今日实在是辛苦了,我……”
“我去看看谢明夷醒了没有。”
许云岫起身往卧房躲去了。
谢明夷几乎是被疼醒的,他高估了如今自己的承受能力,历经前世一场生死之后,他从前皱着眉便能忍下的疼痛这会儿竟变得钻心刺骨了。
旧伤未好,又添了新伤,他这条命来得不易,之后怕是不敢再这么折腾了。
柔光入眼,谢明夷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外边的雪不知道停了没有,屋子里烧了炭火,仿佛把冬天都烧得所剩无几了。
睁眼之后胳膊上的痛意倒是没有原先那么明显了,纱布包着伤口,只细密地传出微痛。
谢明夷偏身看了看四周,发现许云岫正坐在床沿边上,闭眼打起了盹。
“许云岫。”谢明夷心里念着她的名字,他心中道:“我那日怕惊扰你,不敢同你明说……”
“好久不见……”
谢明夷看着许云岫的眉眼,她安静睡着的时候与平时喜笑颜开的模样不大一致,眉头总会微微蹙起一点,仿佛有什么愁绪久久萦绕心头,让人分辨不出她心中是否藏着什么不与人道的苦痛。
谢明夷忍不住地想:原来当初的许云岫是这个模样,前世少见她蹙眉,遇见自己时总是盈盈笑着,可谁知道她是个冷心冷血的人。
上一世许云岫因为通敌叛国入了大狱,谢明夷亲自去审问她,他二人往常的那些相识仿佛都是过眼云烟没留一点踪迹,许云岫只会疏远淡漠地承认那一桩桩一件件罪状皆是她所为,只会对他说着一句又一句杀人诛心的狠话:
“许家四女,许云岫,许家族谱里应当还有我的名字,当日乃是谢小将军亲自将我捉拿归案,怎么如今还来问我?”
“情谊?你我之间能有什么情谊,小将军,与我逢场作戏虚与委蛇的人可多了去了。”
“是,所幸在浔城的几年,能得了谢小将军的信任,不然我如今的诸多筹谋还得走上许多弯路才是,谢明夷,我得谢谢你呀。”
……
谢明夷至今也不敢深究,当初他认识的那个许云岫怎么就在京城的区区几年里,变成了往后的那个冰冷模样。
他从重生之时便已下定决心:他不想再与她走到那种境地了。
这时候许云岫醒过来了,她眉间的那点愁绪仿佛未曾有过,只眼底一亮,惊喜道:“小公子醒了!”
谢明夷闻言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觉肩头一痛,他不禁闷哼了声,只听许云岫当即劝道:“你先别动,肩上我才上了药。”
谢明夷蹙眉忍着疼痛,问道:“我伤势如何?”
“新伤叠旧伤,旧伤混新伤,你还知道问你的伤势。”许云岫听了似乎有些生气,少有地露出几分严肃道:“谢明夷你知不知道,那砍刀要是再多进去一分,我可就救不回你这只左手了。”
“你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啊……”但许云岫旋即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语气给放轻了些,“不过山匪入城,你又不可能不去,我再想拦也拦不住,如今只能用我这点浅薄的医术,多少……帮上你一点。”
谢明夷仔细看着许云岫的神色,早先的惊喜与后来的担心实在不像是虚情假意,谢明夷心里暗暗庆幸:什么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前世许云岫一定是说尽了谎话来诓骗他。
“你看着我干什么。”许云岫被谢明夷盯了许久有些不自在,她忽地露了笑意,笑得十分不怀好意:“谢小公子你可不能这样,你不知道你生了幅绝顶好看的样貌吗?是不是知道我眼皮子浅,见你出卖色相就不忍心说你了。”
“……”谢明夷心里头的那些情谊立刻散了精光,什么不想与她走了歧路,不想同她分道扬镳,忽地通通不想作数了,她自己听听这说的像话吗?
“许云岫。”谢明夷沉声有些怒意似的,可他出口的声音太过沙哑,一时有些带了杀气,他不禁又咳了一声,欲放缓声音,“你能不能有几句正经话。”
“我说的句句可都是正经话啊谢小公子。”许云岫见他这幅模样愈发来了劲,眉眼间全是狡黠,“小公子去了京城半年,我可是终日孤单啊,这么久见不着你,如今可不得多倾诉几句衷肠了。”
许云岫话说出口,两人心底竟不约而同地愣了下,从前那些年里许云岫一直都是这般口不择言地同他说些花言巧语,而谢明夷总是被她这番“真心实意”折腾得无可奈何。
重回少年时两人相处起来都有些不自在,但此时此刻他们竟以这种方式找回了从前相处的窍门。
谢明夷有些缓慢地昂了昂头,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慢慢地想要坐起身来,许云岫见状赶忙上去扶了他一把,让谢明夷缓缓靠在了床边。
“既然如此……”谢明夷定定看着许云岫,语气是波澜不惊:“那今后京城里时日颇多……”
“许姑娘,你机会还多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