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开车要比客运汽车快不少,但路途远,怎么都得要两个多小时。
伤筋动骨的疼痛不是忍一下就能过去的,持续、强烈的疼痛让明卉变得烦躁。
她攥着韩易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什么时候到?”
韩易搂着她湿透的后背,回握住她:“马上。”
在前面开车的高远也很心急,夜间行车本就不安全,他只能让韩易把明卉受伤的手举到高于胸口的位置来缓解肿胀和疼痛,然后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把车开到最快。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直接开了单子让他们先去做X光。拍完片子又等了很久才拿到,期间明卉疼得几乎昏厥过去。
高远见她这样实在是不忍心,让医生先帮忙开一点止疼的针水给她打上。
嘴里叼着烟的医生瞥明卉一眼,单指在键盘上打字:“哪有这么痛,这点痛都忍不了以后生孩子怎么办?”
话音刚落,电脑旁边的打印机开始工作,很快止疼药的单子掉出来,医生捻起单子甩给高远。
高远嘴上道谢,和韩易对了一个眼神,迅速跑去大厅缴费。
明卉坐在医生对面的凳子上,无力地侧身倚靠着韩易,意识已经不清楚。
韩易低头见她快要合上的眼睛,原本轻轻拍着明卉肩膀、安抚着她的手径直往上,捂住她朝外的那只耳朵。
他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又重新塞进口袋里。
面前的医生吊儿郎当地刷着手机,韩易开口叫他,那医生不耐烦地抬头,听到韩易说:
“在急诊室抽烟,还用这么恶劣的语气和病人说话,如果我举报到你们领导那里,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韩易的声音太冷,对面的人被唬住,缓过来后大笑:“去啊,去举报,老子怕你?”
“是,你不怕。”一个因为改编进了市医院的三脚猫村医被投诉,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被遣送回去。
“但不知道你们医院领导怕不怕,槐远市政府的领导怕不怕。”
槐远是旅游城市,度假康养产业是这座城市的经济支柱,半数的人靠这个生活。
除了环境和气候,配套的医疗设施也是游客选择度假康养地的考察条件之一。
对面的人瞬间收了嚣张气焰,掐灭了烟。诊断前,他给明卉建病患档案的时候留意过她的身份证,确实是外地的。
高远缴完费,把针水交给护士站的护士,跑到急诊室来让韩易扶着明卉出去打针。
韩易这才收回视线,弯腰叫醒明卉。
护士给明卉打上止疼针,等她安然睡着后,韩易拉着高远到病房外商量:
“高哥,等她打完止疼针,差不多就到医院的上班时间了,还是去挂个专家号看看吧。”
“嗯。”高远隔着走廊看向急诊室里偃旗息鼓的男人,笑着问韩易,“他这是怎么了?”
韩易没说实话:“困了吧。”
高远抬手拍了拍韩易的肩膀:“确实很晚了,你也快去休息。别忘了你之前答应我,要好好保养自己身体的事。”
韩易应下来,但按照他的生物钟,现在本来就不是睡觉的时间。
高远难得在工作日回槐远,打算回家一趟,临走时他还是不太放心他们两人。
韩易看出他的担忧:“去吧高哥,这里有我。”
高远望着病床上的明卉,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刚想点火又收回打火机。
“高哥,嫂子和小寒都在槐远,你没想过调过来,一家团聚?”
“没那么容易。”高远抬手把烟取下来捏在掌心。
他学历不够,还没考到医师资格证,靠着正骨的手艺和早年在南川开诊所维护下来的人脉勉强能当个村医,有点稳定收入。
但南川的教育资源不行,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一样再在学历上吃亏。
“那你守着明卉,我明天一早就过来。”高远没再和韩易多说,起身准备离开。
韩易答应着,等高远走了,他回到病房在明卉身旁坐下。
现在虽然在打止疼针,但明卉在来的路上吃了不少苦。
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紧贴在惨白的脸上,额头上保护伤口的纱布都滴滴哒哒地掉着水。
不知道是又感受到痛,还是在做噩梦,明卉微微蹙眉,嘴里正念叨着什么,隔得太远,韩易听不清楚。
他把脸凑到明卉跟前,明卉鼻息间吞吐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面颊上,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细碎的嘤咛声钻进他的耳朵里,瞬间弥散在各路敏感的神经。
酥酥麻麻的感觉流进他的心脏,身体忍不住一颤。
韩易坐直身体,深深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病房外。
他拜托值班的护士帮忙多留心一下明卉,径直往外走。
槐远和南川相隔几百公里,但气候要好很多。在近几年最高气温飙升的大趋势下,槐远的夏季最高气温还不超过三十度,这样的条件称得上一句得天独厚。
韩易刚出门,凉爽的风就迎面而来。他的体质怕冷不怕热,今天来得匆忙,没穿外套,大夏天的他竟然觉得有点多冷。
这样的气温,倒是更适合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对着电风扇吹的明卉。
他嘴边染上浅浅的笑,但想到明卉现在的处境又忽然笑不出来,兀自加快了脚步。
时至半夜,商铺关了大半,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估计都是病人家属。
他钻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生活用品和一些吃的东西。
付款时,他见有人提着换洗衣物,问老板:“这里有女士衣物吗?”
怕老板理解错,他补充道:“从里到外,全套都要。”
老板是个和善的女人,在医院附近开超市这么多年她什么情况没见过,听到韩易这么问,大概知道是来医院来得匆忙:“有。小伙子是买给老娘还是媳妇?”
韩易愣了一下,轻咳一声:“买给二十多岁的姑娘。”
老板了然,问了他要的数量,转身到屋子里收拾好清洗过的新内衣裤,又让韩易到衣物区选了衣服。
他结了账,提着东西回去,圆月毫不吝啬地把月光泼洒在他肩头。
休学前,他在医院实习了八个月。秋去春来,见过的陪床家属多得输不上数。
他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站在这个角色的位置上,哪怕不是真正的家属。
回到病房,明卉头顶的吊瓶换了颜色,他放下东西习惯性看了一眼,打的是消炎药物。
见明卉脸色好转很多,他拿着新买的毛巾和盆接了热水来帮她简单擦了一下脸和手臂,换掉了额头上湿透的纱布。
明卉是在早上七点左右醒来的,她不知道韩易一夜没睡:“你醒这么早?”
“嗯。”
韩易问她是不是要坐起来,明卉环顾四周,只有韩易一个人,不禁脸红。
韩易马上读懂了她的意思,起身提着昨晚回来时顺道在蛋糕店买的糕点,去护士站请了个空闲的护士来帮忙。
明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跟着拿了换洗衣物的护士进卫生间。
韩易等她们弄好后再次和护士道谢,看着人家护士高高兴兴地离开,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太会社交,但好在之前在医院经常和医生护士打交道,现在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明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听韩易一通解释,忍不住感叹:“现在的服务越来越人性化了。”
韩易抬腕看了时间,问她:“手上的痛还能忍吗?”
明卉点头:“很痛,但好像适应了。”
明卉没醒前,韩易提前挂了号,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就带着明卉去门诊排队。
片子是昨晚拍好的,医生看了片子,当场把错位的指骨掰正,开了单子让韩易带明卉去给手腕处骨裂的地方打石膏。
明卉疼得掉眼泪,想起前几天来这个医院遇到“庸医”,出门后她不放心地问韩易:“这个医生靠谱吗?”
“这边的医生是会用些野路子,但不见得不靠谱。村里的小孩手脱臼了,高哥不一两分钟就给接上了吗?”
明卉没再问。
韩易的话好像有魔力,她听了总能心安。
打完石膏,高远恰好回来。韩易把暂放在急诊病房里的东西搬到车上。
回去的路上,高远见明卉打了石膏就一副万事大吉的样子,忍不住嘱咐她,骨裂的疼痛会持续很久,万事小心,避免二次伤害。
其实高远不说,明卉自己也隐隐感觉到渗透在皮肉里的疼痛愈演愈烈,好像不止伤到的手腕在痛,连肩和腰都有一种向下坠的肿胀感。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韩易,想问问他这些状况是不是正常的,没想到一回头,韩易靠在玻璃窗上睡着了。
韩易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样子,睡着了都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透过纤长的睫毛落在他光洁的脸上。他们离得不远,明卉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发光的绒毛。
车子遇到坑洼颠簸了一下,韩易的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玻璃上,他猛然惊醒,一脸懵。
恰好和明卉的眼睛对上,他的一双眼睛里瞬间装满了疑惑。
明卉没忍住笑出声,把手伸朝前面拍高远的肩膀:“高哥,你看他,这个表情萌死了。”
高远跟着明卉笑,侧脸问韩易头有没有受伤。
韩易的脑子自动屏蔽了他们的笑声,他以为已经回到了南川,便下意识回头看向窗外。
木结构房屋,沥青公路,澎湃的波涛。
于他而言,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车窗框不住这些景色,眼前的景物迅速消失,最后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韩易只觉一阵眩晕,又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