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第一周的晚自习,苏砚禾把下巴抵在摊开的练习册边缘,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最后又连成歪扭的线条,像团解不开的毛线。教室后排的风扇转得慢吞吞,扇叶切割着暖黄的灯光,在她的练习册封面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卷得翻涌,沙沙声裹着初秋的凉意钻进半开的窗户,落在她摊开的数学卷子上。讲台上的时钟秒针“咔嗒咔嗒”地跳,指向九点半时,苏砚禾盯着卷子上那道附加题,第无数次把笔捏得指节发白——这道题,她已经卡了整整四十分钟。
题目是数学老师特意留的拔高题,题干里“抛物线与直线交点”几个字像道门槛,她踮着脚也跨不过去。同桌早就写完作业,正低着头偷偷看漫画,书页翻动的轻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苏砚禾深吸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练习册封皮,那是本翻得卷边的《高二数学培优练习》,蓝色封皮被磨得发毛,右上角却贴着张精致的玉兰花贴纸——去年春天,她在学校花坛捡了朵刚落的玉兰花,小心翼翼压在字典里,又找文具店老板帮忙塑封,才做成这枚独一无二的贴纸。
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教室前门,巡逻的教导主任刚走过,走廊里还留着他皮鞋踩地的闷响。苏砚禾飞快地从书包夹层摸出手机,按亮屏幕时拇指特意挡住顶部的光线,把亮度调到最低,屏幕光只够照亮她指尖的范围。
手机里没有微信,也没有QQ,只有“小猿搜题”“百词斩”几个学习类APP。她点开最常用的刷题软件,熟练地切到互助论坛,手指在屏幕上敲下题干关键词:“高二数学抛物线辅助线”。页面刷新出一串相似的提问,她往下翻了翻,大多是和她一样卡壳的学生在求助,回复里满是“太难了”“放弃吧”的字眼。
就在她准备退出时,一条私信突然弹了出来,像颗意外落在掌心的星。
私信头像很小,是株用黑色马克笔简画的玉兰花,三瓣花瓣线条利落,花茎带着点倾斜的弧度,简单却干净,像极了她贴在练习册上的那朵。苏砚禾的指尖顿了顿,点进去的瞬间,心脏突然跳快了半拍。
私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字体是默认的宋体,却透着种温和的耐心:“第三题的辅助线,画在AB延长线上会更简单。”
她往上翻了翻自己的发帖记录,半小时前她确实在论坛里问过这道题,当时只有三个人回复,两个说“没思路”,一个说“等老师讲吧”,她以为早就沉了,没想到会有人专门私信她。苏砚禾咬着下唇,点进对方的主页,ID是“雾棠”,签名栏写着“南江大学/中文系”,背景图是张图书馆的照片,书架上摆满了书,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书页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雾棠”的动态不多,大多是分享的读书笔记,偶尔会有几道数学题的解析,拍照上传的字迹清秀,步骤写得格外清晰,连辅助线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出来。原来对方是大学生,还是南江大学的——那是苏砚禾偷偷藏在日记本里的目标院校,去年夏天,她跟着父母去南江旅游,路过南江大学的校门时,还特意拍了张照片,夹在语文课本里。
苏砚禾的指尖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指甲无意识地刮着屏幕边缘,才慢慢敲出“谢谢”两个字。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盯着屏幕,看见“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闪烁,像颗跳动的小灯。她忽然有些紧张,手心微微发潮,就像每次数学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的感觉,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雾棠”的回复很快弹了出来:“看你主页都是高二数学题,是备考生?”
苏砚禾握着手机,指腹蹭过屏幕上“备考生”三个字,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飞快地敲字:“嗯,基础不太好,很多题都不会,补习班也没效果。”发送之后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么多,怕打扰到对方。
可“雾棠”的回复很快就来了,语气依旧温和:“正常,高二是难点集中期,我当时也卡过很久。我有空可以帮你讲题,不过我白天有课,回复会慢些,你不介意吧?”
看到“帮你讲题”四个字时,苏砚禾的眼睛突然亮了。她从小数学就弱,上了高二更是跟不上进度,上次月考数学只考了六十多分,父母拿着成绩单叹气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现在有人愿意主动帮她,还是南江大学的学生,她怎么会介意?
“不介意!太谢谢你了!”她的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连打字都快了些,“那我以后有不会的题,就发给你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
“雾棠”很快回复:“当然可以,不麻烦。你现在还有其他不会的题吗?可以一起问,我今晚没课。”
那天晚上,苏砚禾把手机放在练习册旁边,借着桌肚里的阴影,偷偷跟“雾棠”请教了两道题。她先把题目拍照发过去,特意调整了角度,让题干更清晰,还在照片下面备注了自己卡壳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找切入点”“辅助线画了好几条都不对”。
“雾棠”的讲解很有耐心,没有直接给答案,而是先问她:“你先想想,抛物线的定义是什么?题目里有没有提到相关的条件?”苏砚禾盯着这句话,忽然想起课本里的知识点,手指在草稿纸上写下来,慢慢有了点思路。
遇到她不懂的术语,“雾棠”还会用更通俗的语言解释。讲到“韦达定理”时,苏砚禾半天没反应过来,“雾棠”就说:“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两个朋友的约定,知道了它们的和与积,就能通过这两个条件,找到这两个朋友各自的样子,是不是就好记多了?”
苏砚禾看着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她在草稿纸上写了“朋友”两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再看韦达定理的公式,忽然觉得没那么难了。
下课铃声响起时,苏砚禾终于弄懂了那两道困扰她很久的题。她把手机关机,小心翼翼藏进书包夹层,收拾练习册时,特意看了眼那道附加题,辅助线画在AB延长线上,果然很快就能解出来。
走出教学楼时,晚风带着梧桐叶的清香吹过来,拂过她的发梢。她抬头看了眼夜空,月亮藏在云层后面,只漏出点淡淡的光,可她却觉得心里亮堂堂的。这个原本让她焦虑的高二,好像突然多了一点期待,像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心底。
回到家后,苏砚禾洗漱完躺在床上,又忍不住摸出手机。这次在自己房间,不用再担心被老师发现,她把亮度调亮些,点开和“雾棠”的聊天记录,反复看了几遍对方讲题的内容,还有那句“我有空可以帮你讲题”。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屏幕上投下一道细细的银痕,像极了“雾棠”名字里的“棠”字,一笔一画都透着温柔。她想起“雾棠”主页里的玉兰花头像,想起自己练习册上的玉兰花贴纸,忽然觉得这是种奇妙的缘分,像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因为一道数学题,有了交点。
苏砚禾爬起来,从书桌抽屉里翻出那本练习册,借着床头灯的光,在那道函数题的旁边,用铅笔轻轻画了一朵小小的玉兰花。她画得很认真,花瓣的弧度、花茎的长度,都照着“雾棠”的头像来,画完后还特意用指尖蹭了蹭,让铅笔印更浅些,像个小小的秘密。
那天晚上,苏砚禾睡得格外安稳。梦里,她好像真的走进了南江大学的校园,道路两旁种满了玉兰花,白色的花瓣落在草地上,像铺了层雪。她身边站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生,手里拿着笔记本,正低头给她讲题,阳光落在女生的发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女生的声音很温柔,和“雾棠”的回复一样,每句话都能说到她心里去。
梦里的玉兰花很香,弥漫在空气里,温柔又治愈。苏砚禾笑着,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连睡眠都变得甜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