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摆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却还是赶不走密集的雨幕。徐无问握着方向盘,视线紧紧盯着前方的路面,积水反射着路灯的光,晃得她眼睛发花。后座传来婆婆轻微的鼾声,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老人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
手机放在中控台上,屏幕亮了一下,是晓宇发来的消息:“妈,下午能早点接我吗?同学约我去图书馆。”徐无问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回复:“不行,我要带奶奶复查,让爸爸接你。”刚发出去,就收到了晓宇的回复:“爸爸又加班,你总是这样。”看着这行字,徐无问的手指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想解释,想告诉儿子“妈妈不是故意的”,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简单的“听话,放学在校门口等我”。
她知道儿子委屈。这个月晓宇的家长会,她去晚了半个小时,走进教室时,所有家长都在看着她,老师手里拿着晓宇的成绩单,语气带着歉意:“徐女士,林晓宇这次数学退步了 20分,他说你最近没怎么陪他复习。”她当时只能尴尬地笑,说“以后会注意”。可她有什么办法?婆婆那天早上突然说要找“老林”,在家里翻来翻去,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扔在了地上,她收拾了一上午,才勉强赶去学校。
车子驶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徐无问踩下刹车,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揉了揉太阳穴。连续三个月的睡眠不足,让她的头总是隐隐作痛。她想起昨天晚上,她给婆婆擦完身,又给晓宇检查完作业,已经快十二点了。走进厨房想喝口水,却看见水槽里堆着丈夫早上没洗的碗。她站在水槽前,看着那些油腻的碗碟,突然就哭了——她不是不累,不是不想歇,可她不能停。这个家就像一艘在暴雨里行驶的船,她是唯一的舵手,一旦停下来,船就会翻。
口袋里的珐琅彩纽扣硌了她一下,她伸手摸了摸,纽扣还在。这枚纽扣陪着她走过了很多难捱的日子。去年冬天,婆婆半夜发烧,她抱着婆婆往医院跑,路上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纽扣也掉在了雪地里。她当时顾不上疼,先把婆婆扶起来,等安排好婆婆住院,才想起纽扣不见了,又冒着雪回到摔跤的地方,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雪堆里找到那枚青蓝色的纽扣。那一刻,她抱着纽扣,在雪地里哭了很久——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绿灯亮了,徐无问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过马路。她打开收音机,想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却听到主持人在说:“今天是 2025年 10月 18日,据气象部门报道,本次暴雨将持续至明日凌晨,预计降水量将突破历史同期极值……”她关掉收音机,专心看着前方的路面。前面是一辆大型货车,车身上印着“重型卡车”的字样,车速很慢。徐无问想超车,可路边的积水太深,她怕发生意外,只能跟在货车后面慢慢行驶。
手机又响了,是丈夫林哲发来的消息:“老婆,今晚我还是不回了,项目这边出了点问题,需要加班解决。”徐无问看着消息,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加班”。有时候她会想,丈夫是不是真的在加班?还是只是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家里的一地鸡毛?可她不敢问,也不能问。这个家需要丈夫的工资,需要一个“完整”的外壳,哪怕这个外壳里面,已经千疮百孔。
车子又行驶了一段路,前面的货车突然急刹。徐无问心里一惊,赶紧踩下刹车,可由于路面太滑,车子还是往前滑了一段距离。她猛打方向盘,想避开货车,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车子的尾部撞上了货车的后保险杠。巨大的冲击力让徐无问的身体往前倾,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盘上,顿时眼前一黑。
副驾上的检讨书被风吹得飘了起来,落在了她的腿上。后座的婆婆被惊醒了,开始大声哭闹:“老林!你在哪儿?我怕!”徐无问想回头安抚婆婆,可头却疼得厉害,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能感觉到雨水从车窗的裂缝里渗进来,打湿了她的衣服。她能听到货车司机下车的声音,能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声,可她却动不了。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口袋,想抓住那枚珐琅彩纽扣,可口袋里空空的——纽扣不见了。她挣扎着抬起头,想找找纽扣在哪里,却看见纽扣滚到了座位底下,青蓝色的釉面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她想起晓宇的检讨书,想起婆婆的哭闹,想起丈夫的“加班”,想起那张永远也平衡不了的家庭预算表……
要是能喘口气就好。
这是徐无问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她的头靠在方向盘上,耳边的哭闹声、惊呼声渐渐远去,只有那枚青蓝色的珐琅彩纽扣,静静地躺在座位底下,等待着命运的转折。雨水还在不停地下,冲刷着车子的残骸,也冲刷着这个城市里,无数个像徐无问一样,在生活的暴雨里艰难前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