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滴在偏院的土墙上,洇出一圈圈深色的印子。徐无问是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的,睁开眼时,帐子外已经透进了淡青色的天光,耳边传来小翠费力的喘气声。
她披上衣裳起身,走到门口就看见小翠正弯腰抱着一捆干柴,往墙角的柴堆挪。女孩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挂着汗珠,粗布襦裙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了不少木屑和泥土。看见徐无问,小翠赶紧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汗:“珝儿,你怎么醒了?我想着劈完柴再叫你呢。”
徐无问走到柴堆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斧头——斧刃磨得不算锋利,木柄上缠着一圈旧布,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的。旁边堆着的干柴粗细不一,大多是没劈开的圆木,最粗的有碗口那么大,小翠刚才抱的那捆,她单手拎起来都觉得沉。
“我帮你劈吧。”徐无问伸手去拿斧头,手指刚碰到木柄,就被小翠拦住了:“不行不行,你身子刚好,哪能做这种粗活?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骂我的。”
“没事,我在家也常干活。”徐无问笑了笑,没等小翠再反对,已经握住了斧柄。她试着挥了挥,斧头的重量比她想象中轻些,就是斧刃不够快,得找些技巧才行。现代她帮婆婆劈过冬用的柴火,知道怎么找木纹、怎么借力才省力,不像小翠那样只靠蛮力。
她蹲下身,从柴堆里挑了根中等粗细的圆木,放在劈柴的石墩上。手指顺着木头的纹理摸了摸,找到最容易裂开的纹路,然后举起斧头,对准纹路的中心,手臂微微后收,再猛地向前劈下——“咔”的一声,圆木顺着纹路裂开一道缝,再补一斧,就分成了两半。
小翠站在旁边看呆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珝儿,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劈这根木柴,得用三四下呢!”
“找对法子就行。”徐无问把劈开的木柴码好,又拿起另一根,一边劈一边说,“你看,木头都有纹路,顺着纹路劈,省力气,还不容易伤手。你之前是不是不管纹路,直接乱劈?”
小翠点点头,凑过来学着徐无问的样子摸了摸木纹:“难怪我总劈歪,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你教教我好不好?”
“好啊。”徐无问把斧头递给小翠,耐心地指导她:“先蹲稳,斧头要举过头顶,对准纹路中心,下手要快、要准,别犹豫。”小翠试着劈了一下,虽然没劈开,但比之前近了不少,她兴奋地又试了一次,这次真的把木柴劈成了两半,高兴得跳了起来。
两人一边劈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徐无问想起昨天杨氏提起武家的事,趁机问:“小翠,你在武家待了多久了?我总听娘说,咱们二房在府里不太好过。”
小翠劈柴的动作顿了顿,往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从五岁就来武家了,跟着我娘在厨房干活,后来夫人身子弱,才把我调过来照顾你。咱们二房以前还好,自从老爷(武士彟)前年去荆州当都督,去年冬天又没回来,家里的事就全由大伯爷(武元庆)做主了。”
“大伯爷待咱们不好吗?”徐无问停下手里的活,拿起旁边的粗布巾擦了擦汗。
“怎么会好?”小翠撇了撇嘴,声音更低了,“大伯爷总说咱们二房是‘外人’,老爷不在家,就把咱们的月例减了一半,冬天的炭火也只给一半。去年夫人咳嗽得厉害,想多要些炭火,大伯爷说‘府里要节俭,二房人少,用不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夫人自己掏私房钱,让我去外面买的。”
徐无问的心沉了沉,难怪杨氏身子总不好,冬天炭火不够,屋里冷,咳嗽怎么能好?她又想起昨天武元庆扣下绸缎布料的事,看来二房在武家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还要难。
“那我爹……就不管吗?”徐无问问,她指的是武士彟。
“老爷远在荆州,哪能顾得上家里?”小翠叹了口气,“每次夫人写信给老爷,说家里的事,信都要先经过大伯爷的手,不知道大伯爷有没有把实情告诉老爷。前几天我听厨房的张妈说,大伯爷还跟主院的人说,‘二房就母子俩,用不了多少东西,省下来的钱,还能给大少爷(武三思)买些书’。”
武三思?徐无问心里记下这个名字,看来主院的人都把二房当成了可以压榨的对象。她看着堆在墙角的柴堆,又看了看小翠额头上的汗,突然觉得手里的斧头重了些——在这个时代,没有权力,没有靠山,连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对了,珝儿,”小翠突然想起什么,凑近徐无问说,“昨天我去主院送东西,听见大伯爷跟管家说,最近要跟长安来的大人物走动,好像是吏部的官,还说要准备些礼物,让管家去采买些好东西。”
长安的大人物?徐无问心里一动,武士彟是唐朝的官员,武家跟长安的官员走动,也属正常,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咱们别瞎议论,小心被人听见。”
小翠赶紧捂住嘴,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跟你说说,让你心里有个数。”
两人又劈了一会儿柴,太阳渐渐升高,院子里的温度也上来了。徐无问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粗布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看着堆得整整齐齐的柴堆,心里却有种踏实的感觉。在现代,她每天被婆婆、儿子、丈夫的事压得喘不过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自己的双手干活,就能获得一点安稳。
“珝儿,小翠,该吃饭了。”杨氏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一丝虚弱。
“来了!”徐无问应了一声,把斧头放回原处,帮小翠拍了拍身上的木屑。两人走进屋,杨氏已经把饭菜摆好了——一碗小米粥,一碟咸菜,还有两个杂粮馒头,是武家偏院常见的早饭。
徐无问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虽然粗糙,但很实在。她看着杨氏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小翠满足的样子,突然觉得,或许这样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至少在这里,她不用应付婆婆的病情,不用处理儿子的叛逆,不用面对丈夫的冷漠,只要先活下去,守住这份安稳,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