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城采购回来的物品，像几颗色彩柔和的石子，投入了顾夜那潭静水般冰冷规整的公寓。
林晓兴致勃勃地将浅灰色抱枕摆在沙发主位，又把那条同色系的羊绒盖毯叠好放在扶手旁。最后，她郑重地将那个造型蠢萌的胡萝卜夜灯，放在了客厅角落的一个嵌入式书柜格子里，接通电源。
暖黄色的、柔和得不带一丝攻击性的光芒亮起，瞬间给这片黑白灰的空间涂抹上了一层生动的暖意。
顾夜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那点格格不入的暖黄，脚步微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在那胡萝卜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沉默地接水，转身回了书房。
但林晓注意到了，他微微抿紧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第二天是杂志拍摄日。
这次是在摄影棚内，主题是“都市恋曲”。林晓需要和顾夜配合，演绎几组情侣间自然互动的画面。
造型师给林晓换上了一身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裙，头发微卷，披散在肩头，妆容清淡，努力向她身上叠加“沈清雨”式的温柔滤镜。
顾夜则是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站在灯光下，俊美得令人屏息。
摄影师要求顾夜从身后轻轻环住林晓的腰，下巴虚抵在她发顶，表现出亲昵与依赖。
灯光炙热，顾夜的手臂带着熟悉的温热和力道，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他靠近时，清冽的气息再次将林晓包裹。按照“校准”要求，林晓应该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恬静幸福的、标准角度的微笑。
但她身体僵硬，心跳如擂鼓。周围那么多工作人员、反光板、镜头，都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努力想挤出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微笑，嘴角却像挂了铅块，沉重而别扭。
“顾老师，林小姐，放松一点，表情自然些……”摄影师的声音透过嘈杂传来。
顾夜察觉到了她的紧绷。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提供了一个更稳固的支撑点。然后，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在她耳边快速地说了一句：
“想象你在家，抱着那个蠢胡萝卜。”
林晓猛地一愣，随即，“噗嗤”一声，差点真的笑出来。那点紧张和僵硬，竟真的因为这句离谱的提示而消散了大半。她下意识地放松身体，微微向后靠进他怀里，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是模仿自沈清雨、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羞涩和好笑的、真实的笑容。
“很好！就是这个状态！保持住！”摄影师兴奋地按着快门。
接下来的几组拍摄顺利了许多。虽然林晓的动作依旧带着生涩，但眼神里多了几分灵动和真实。顾夜的引导也不再是冷冰冰的指令，偶尔一个眼神交汇，一个细微的肢体调整，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拍摄间隙，林晓坐在休息区喝水，一个身影在她旁边坐下。
是陆辰。
他今天似乎是来探另一位演员朋友的班。
“林小姐，又见面了。”陆辰笑着打招呼，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带着欣赏，“今天的造型很适合你，比上次聚会时自在多了。”
林晓对他还是有些戒备，礼貌地笑了笑：“陆导好。”
陆辰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疏离，闲聊般说道：“我最近在筹备一个新本子，里面有个角色，是个有点莽撞、但观察力惊人的年轻女孩，我觉得和你给人的感觉……有点奇妙的契合。”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不是模仿任何人，就是做她自己。”
这话像一根小刺，轻轻扎了林晓一下。做她自己？她连自己是谁都还不知道。
“陆导说笑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波动。
“普通人往往有最不普通的故事。”陆辰意味深长地说完，恰好看到顾夜朝这边走来，便自然地站起身，“不打扰了，有机会再聊。”
顾夜走过来，目光在陆辰离开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林晓身上，眼神微沉：“他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夸我今天的造型不错。”林晓避重就轻，不知为何，不太想重复陆辰关于“做她自己”的话。
顾夜没再追问，但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一些。
拍摄结束回到家，已是深夜。
公寓里一片黑暗，只有书柜格子里那个胡萝卜夜灯，散发着固执而温暖的微光，像黑夜里的灯塔，指引着归途。
林晓累得瘫在沙发上，连手指都不想动。
顾夜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口，走到客厅那架一直充当装饰品的黑色三角钢琴前。他很少碰它，林晓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昂贵的摆设。
然而今晚，他沉默地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黑白琴键上。
没有乐谱。
一段流畅而略带忧伤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打破了夜晚的寂静。琴音不像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般冰冷克制，反而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是在诉说什么，又像是在压抑什么。
林晓静静地听着，疲惫感渐渐被这意外的琴声抚平。她看着顾夜在胡萝卜暖光映照下的侧影，那平日里紧绷的线条，在音乐中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忽然觉得，这个看似拥有一切的男人，内心或许也藏着一片无人抵达的、孤独的荒原。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顾夜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没有动。
林晓忍不住轻声问：“这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顾夜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答：“……即兴的。”
即兴的？那这忧伤……也是即兴的吗？
林晓没有问出口。她只是抱着那个浅灰色的抱枕，窝在沙发里，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顾夜，其实你……弹琴的时候，比平时可爱多了。”
顾夜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
过了好久，久到林晓以为他不会回应了，他才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在经过沙发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散发着暖光的胡萝卜，最终落在林晓带着倦意却亮晶晶的眼睛上。
“早点休息。”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了些许。
然后，他径直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只剩下林晓和那盏胡萝卜夜灯。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未散的琴音，和一句未曾说出口的、笨拙的关怀。
林晓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嗅到了上面淡淡的、属于这个家的崭新气息，也嗅到了一丝……属于顾夜的、冷冽又温暖的味道。
她想，或许“校准”的过程，不仅仅是她在学习模仿沈清雨。
顾夜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这个“不可预测的变量”，校准着某些他早已习惯的、孤独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