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自动门开了又关，冷气裹挟着街角的尘土气息吹进来。
林晓站在收银台后，动作麻利地扫码、装袋、找零，脸上挂着标准的、带点敷衍的职业微笑。
“一共四十八块五，现金还是扫码？”
“需要袋子吗？两毛。”
“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机械的重复几乎不需要经过大脑。她的心思，早就飘到了昨晚那几本泛黄的专业书和那套冰冷的工具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触摸刻刀时那种奇异的、微麻的触感。
“下一个。”她头也没抬。
一双锃亮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男士皮鞋停在了柜台前。
林晓下意识地抬头，公式化的笑容在看清来人时，瞬间僵在脸上，然后迅速收敛，只剩下纯粹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顾夜。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没戴墨镜口罩，就这样毫无遮掩地站在便利店的日光灯下，俊美得与周围廉价商品格格不入，引得旁边几个挑选饮料的小姑娘频频侧目，激动地捂着嘴低呼。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像是压抑着风暴的海面。
“你……怎么在这儿？”林晓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她想过可能会再遇见他，但绝不是在这样一个她最狼狈、最不想见到他的地方。
顾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她身上那件洗得领口有些松垮的便利店制服，以及她眼底那抹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疲惫。
一种尖锐的、名为“心疼”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连日来的烦躁与空落。
“路过。”他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视线落到她手边的扫描枪上，又移开，像是在寻找话题，“买水。”
林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骗鬼呢？顶流巨星“路过”这种城乡结合部风格的便利店？
“矿泉水在那边冷柜，自己拿。”她指了指方向，语气公事公办，重新低下头，假装整理柜台下的票据，不想再看他。
顾夜却没动。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无形的压力却弥漫开来。
后面排队的大妈不耐烦地催促：“小姑娘，快点啊！我还赶着回家做饭呢！”
林晓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脸上挂上标准的营业微笑：“先生，您要不先让一下？后面顾客等着结账呢。”
顾夜的脸色沉了沉。她叫他“先生”。这种刻意的、拉开距离的称呼，比任何指责都让他难受。
他最终还是转身去拿了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放在柜台上。
林晓快速扫码：“两块。扫码还是现金？”
顾夜拿出手机，动作有些僵硬地付了款。
矿泉水瓶躺在柜台上，谁也没动。
“你……还好吗？”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盘旋在他心头两天的问题。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林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好得很呐，吃嘛嘛香，老板放心。”她把“老板”两个字咬得略重，带着明显的讽刺。
顾夜被她的话堵得一窒。看着她明明不好，却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就在这时，林晓放在柜台下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陆辰发来的微信消息预览：
【陆辰】：林晓，市里那个文物修复技能大赛下周一截止报名，资料发你邮箱了，有兴趣看看吗？这是个好机会。】
顾夜的目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陆辰”两个字和“文物修复大赛”这个关键词。
陆辰！又是他！
一股强烈的、陌生的醋意混合着危机感，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几乎能想象到陆辰是用怎样温和又鼓励的语气对她发出邀请的。
他猛地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柜台，逼近林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刚离开我，就急着去找下家了？陆辰能给你的，我同样可以……”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是林晓把扫描枪重重拍在了柜台上。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曾经充满灵气或迷惘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怒火和一种被侮辱的决绝。
“顾夜。”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疏离与锋利，“我们之间，从你说‘合作结束’那一刻起，就两清了。我跟谁联系，参加什么比赛，是我的自由。你，没有资格过问。”
她拿起那瓶水，塞回到他手里，指尖冰凉，没有一丝留恋。
“你的水，拿好。”
“慢走，不送。”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向后面排队的大妈，脸上瞬间切换回职业微笑：“阿姨，不好意思久等了，您的东西一共是六十七块三。”
她被彻底地、干净地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顾夜握着那瓶冰凉的水，站在原地，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便利店小妹”的模样，熟练地工作，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惹人厌烦的插曲。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没有资格。
是啊，他现在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前“雇主”？还是那个伤了她心的混蛋？
他看着林晓忙碌的、带着一种脆弱却又异常坚韧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好像……真的把她弄丢了。
顾夜最终什么也没再说，握着那瓶水，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有些仓促地、甚至带着点狼狈地，转身离开了便利店。
自动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个他曾经拥有却未曾珍惜的世界。
林晓在顾夜转身的瞬间，挺得笔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但很快，她又强迫自己挺直。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手机，回复陆辰：
【林晓】：陆导，谢谢您！资料我收到了，我会认真考虑并准备。】
发完信息，她放下手机，目光落在自己这双因为连日搬运货物而有些粗糙的手上。
文物修复大赛……
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一个摆脱过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星光”的机会。
她握了握拳，眼底重新燃起那簇在胡萝卜灯光下被点燃的火苗。
而门外，坐进车里的顾夜，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晓那双冰冷的、带着怒火的眼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像“她”的替身。
他失去的，是独一无二的、会对他生气、会对他笑、会抱着胡萝卜灯傻笑的林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