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条断线
阿缘蹲下身,凑近那具被玄影拖进来的、还算完整的尸体。
这是一个伪装成江湖人的杀手,此刻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惊骇。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阿缘却像是没闻到一样。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具尸体上空,正在缓缓消散的因果线上。
人死后,与他相关的大部分因果线都会在短时间内断裂、消散。
但一些羁绊极深,或执念极强的线,会残留得久一些。
阿缘仔细地分辨着。
她看到几条代表着同伴情谊的红线,已经断裂,正在变得暗淡。
还有一条代表着“雇佣”关系的白线,也断成了两截。
突然,她的目光一凝。
在那一堆正在消散的线头中,她看到了一根与众不同的黑线。
它断裂的端口,并没有像其他线一样消散,反而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不甘的黑气。
“有!”阿缘肯定地说道。
“连向哪里?”夜行云立刻追问。
阿缘顺着那截断线的方向指了过去。
“京城。”她顿了顿。
夜行云的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
“王爷,”玄影在一旁问道,“这些尸体,如何处理?”
“搜。”夜行云言简意赅。
玄影立刻领命,开始在几具尸体上仔细地搜查起来。
很快,他从那个江湖人头领的怀里,搜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块令牌。
令牌非金非铁,由一种不知名的乌木制成,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景”字。
是景王府的死士令牌。
人赃并获。
“王爷,要不要把这个……”玄影的意思是,要不要把这个作为证据,留待日后在皇帝面前告发景王。
“不必。”夜行云却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仅凭一块令牌,根本扳不倒如今圣眷正浓的景王。
父皇需要的是制衡,而不是一家独大。
他就算把证据摆在父皇面前,最后也只会被轻描淡写地揭过,甚至还会落下一个“构陷兄长”的罪名。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他不会做。
“既然二哥送了本王一份大礼,”夜行云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的尸体,“本王若是不回礼,岂不是太失礼了?”
玄影心中一凛,他知道,王爷又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讲道理”了。
“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夜行云冷冷地命令道。
“是。”
“用石灰腌了,装进盒子里。”
“是。”
“派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夜行云顿了顿,补充道,“直接送到景王府的餐桌上。”
玄影的眼皮跳了一下。
把人头当“菜”送上门,这种事,也只有他家王爷干得出来。
“告诉送东西的人,就说,是宸王殿下感谢景王殿下的‘践行礼’,特意送上的南方特产。”夜行云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玄影躬身领命:“属下明白。”
处理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驿站里的血腥味,已经被连夜清理干净。
除了几个换了新门板和窗户的房间,这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被惊醒的商旅和官员,都被玄甲卫“请”回了房间,无人敢出来多看一眼。
夜行云一夜未睡,精神却很好。
他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动手,又渗出了一点血迹。
阿缘看着那个被染红的蝴蝶结,默默地拿出新的纱布和伤药。
“我再帮你换一次吧。”她说。
夜行云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这一次,阿缘的动作比上次熟练了许多。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夜行云看着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养着这么一个东西,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在他杀人的时候,旁边能有一个递纱布的。
换好了药,阿缘又固执地打上了一个新的、依旧很丑的蝴蝶结。
“好了。”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王爷,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玄影在门外提醒道。
“嗯。”
夜行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他走到阿缘面前,突然伸出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
阿缘愣住了。
她的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
“走了。”夜行云丢下两个字,率先走出了房门。
阿缘呆呆地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刚才是在摸我的头吗?
阿缘的脸颊,莫名地有些发烫。
车队再次上路。
或许是昨晚的杀戮起到了震慑作用,接下来的几天,路途异常平静。
没有刺客,没有陷阱,甚至连个拦路抢劫的山贼都没遇上。
阿缘觉得有些无聊。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
风景看多了,也就那样。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棵树。
远不如王府厨房里的菜单来得丰富多彩。
这天下午,马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阿缘啃完了最后一包蜜饯,无所事事地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夜行云则在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
阿缘偷偷看了他好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
“喂。”她小声喊道。
夜行云没反应。
“长期饭票。”她换了个称呼。
夜行云的眼皮动了动。
“大金主?”
夜行云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耐。
“干什么?”
“我无聊。”阿缘理直气壮地说。
夜行云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需要负责解决一个丫头的“无聊”问题。
“那你想怎么样?”他没好气地问。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阿缘的眼睛亮晶晶的。
夜行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本王不会。”
“骗人,你肯定会。”阿缘凑过去,“你们这种人,肚子里不都是故事吗?什么狐狸精啊,什么状元郎啊。”
夜行云的脸黑了。
他堂堂宸王,大渊朝的王爷,是会讲那种无聊故事的人吗?
“没有。”他冷冷地拒绝。
“那你教我认字吧。”阿缘立刻换了个要求。
这个要求,让夜行云有些意外。
他瞥了她一眼:“你还想读书?”
“想啊。”阿缘点头如捣蒜,“等我认了字,就能自己看话本了,还能看菜谱!”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吃。
夜行云心里嗤笑一声,但不知为何,却没有拒绝。
“想学可以。”他淡淡地说道,“但本王没空教你。”
他从旁边的暗格里,拿出纸和笔,还有一个小小的墨盒。
“自己学。”
他写下了一个字。
“这是什么?”阿缘好奇地凑过去。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字,笔画不多,但结构匀称,力道千钧。
“你的名字。”夜行云说。
“缘?”阿缘看着那个字,小声地念了出来。
“嗯。”
夜行云又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夜、行、云。
三个字,笔走龙蛇,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这是你的名字。”阿缘指着那三个字。
“本王让你认字,不是让你说话。”夜行云将笔塞到她手里,“照着写,写一百遍。”
“一百遍?”阿缘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嫌多?”夜行云挑眉。
“不……不多。”阿缘立刻摇头。
有求于人,必须得怂。
她拿起笔,学着夜行云的样子,在纸上开始一笔一划地描摹。
她的手很小,握着那支对她来说有些粗大的毛笔,姿势十分别扭。
写出来的字,更是歪歪扭扭,像一条条挣扎的蚯蚓。
“丑死了。”她自己都嫌弃。
夜行云瞥了一眼,没有发表评论。
他重新闭上眼睛,但手腕上那根红线,却传来了一阵阵陌生的、属于“专注”和“认真”的波动。
这种感觉,比满足,比愧疚,更让他感到新奇。
阿缘写得很认真。
虽然她嘴上抱怨,但心里却很高兴。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学习”。
在天界时,她生而为神,万物法则皆在她心中,无需学习。
成为乞丐后,她挣扎求生,更没有机会学习。
现在,她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自己不再是一个只会吃的废物,而是一个……正在变得有用的人。
她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手腕都酸了,才停下来。
纸上,已经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缘”和“夜行云”。
虽然依旧很丑,但比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
她献宝似的把纸递到夜行云面前。
“你看!”
夜行云睁开眼,扫了一眼。
“尚可。”他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
对于他这种要求极高的人来说,“尚可”已经是极大的夸奖了。
阿缘立刻喜笑颜开。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猛地一颠,然后停了下来。
“王爷,前面……好像出事了。”玄影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