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过敏的赔罪
火魔最终在高压水龙和消防员们专业的配合下被彻底降服。
“王记小吃”门口一片狼藉，混合着积水、泡沫和燃烧残留物的黑色污水四处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和水汽蒸腾的腥味。队员们开始收拾水带，进行火场清理和最后的排查，确保没有复燃的危险。
顾林摘下了厚重的头盔，汗水立刻顺着他的鬓角流淌下来，在下颌处汇成水滴。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那张原本被护目镜和烟尘遮掩的脸完全露了出来——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薄，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锐气和阳光，即使此刻满脸疲惫和烟灰，也难掩其俊朗。
他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街对面。
那家名为“遇见”的花店，安静地伫立在喧嚣过后的废墟之旁，像一片被无意间遗忘的净土。透明的玻璃窗后，依稀可见错落有致的绿植和缤纷的花朵，与这边的满目疮痍形成了鲜明对比。
脑海里，那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
“站长，收尾工作差不多了，我们先撤？”副站长高朗走过来，拍了拍顾林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挑了挑眉，“哟，看什么呢？那花店？刚才好像听警戒组说，疏散的时候，那家店的小姑娘还帮了忙，挺勇敢的。”
顾林回过神，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嗯……我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对高朗说：“你们先整理装备，原地休息五分钟。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甚至没等队友回应，就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花店走去。脚步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他身上还穿着沾满烟灰和水渍的灭火防护服，虽然脱掉了厚重的装备，但这一身深蓝出现在精致温馨的花店里，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推开玻璃门，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一股浓郁、复杂、却又无比鲜活芬芳的花香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这味道与他刚才所处的那个充满焦糊和化学制品气味的世界截然不同，仿佛一步跨入了另一个维度。
顾林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感受这美好的气息——
“阿——嚏！”
一个响亮而猝不及防的喷嚏打破了花店的宁静。
他愣住了。
坐在收银台后正在记账的夏夜也闻声抬起头。
四目相对。
这一次，没有头盔的遮挡，没有烟尘的模糊，视线清晰得毫无阻碍。
夏夜看着去而复返的消防员。他站在门口，身形高大挺拔，几乎挡住了大半照进来的阳光。他脸上还带着救火后的痕迹，几道黑灰蹭在额角和脸颊，却更衬得他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此刻因为刚刚那个不合时宜的喷嚏，眼神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窘迫。
而顾林，也终于看清了花店灯光下女孩的全貌。她很白，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瓷白，五官清秀干净，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明艳，却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越看越有韵味。她穿着简单的白裙子，坐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安静得像一幅画。
和他想象中一样，甚至……更让人心动。
“阿——嚏！”
又是一个更响亮的喷嚏，伴随着鼻腔内一阵难以抑制的酸痒和眼眶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热。
顾林赶紧捂住鼻子，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糟了，老毛病又犯了！
夏夜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僵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捂着鼻子，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那副想维持严肃形象却又被生理反应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她放下笔，从收银台后走了出来，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没事吧？”
“没、没事！”顾林瓮声瓮气地回答，努力想憋回下一个喷嚏，表情显得有些滑稽，“对不起，我……我花粉过敏。”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目光却始终落在夏夜身上，语气变得无比郑重：“那个，我是来正式道歉的。刚才在外面，情况紧急，撞到了你，非常对不起！你……你的肩膀没事吧？”
他说完，下意识地想挺直腰板，展现自己道歉的诚意，结果动作幅度稍大，带动了周围空气的流动，更多花粉微粒扑面而来——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三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得他头晕眼花，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原本只是微红的眼眶，此刻彻底红透了，配上他那一身正气凛然的消防员制服和满脸的歉意，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让人忍俊不禁的反差。
夏夜看着他这副惨状，终于没忍住，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我没事。”她轻声说，走到一旁的小冰箱，拿出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递给他，“先喝点水，缓一下吧。”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与蓝色的矿泉水瓶形成好看的对比。
顾林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谢谢！谢谢！”
冰凉的瓶身暂时缓解了他手心的燥热和鼻腔的不适。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动作带着消防员特有的豪爽。
“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夏夜看着他，声音依旧不大，却很清晰，“你们辛苦了。火扑灭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火已经灭了，没有人受重伤，有几个轻微呛伤和擦伤的，已经处理了。”顾林立刻回答，像是向上级汇报工作一样认真。
“那就好。”夏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依旧泛红的眼圈上，“你的过敏……好像很严重。要不要去外面透透气？”
她这是在……关心他？
顾林心头一跳，一股陌生的、甜丝丝的感觉瞬间冲散了过敏带来的不适。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我适应一下就好！”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正当理由进来，怎么能这么快就出去？
他目光在花店里逡巡，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或者说，找一个能让他多待一会儿的借口。
“那个……我是湖东路特勤消防站的站长，我叫顾林。”他正式自我介绍道，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工作时的严肃，但配上他红红的眼圈，效果大打折扣。
“嗯。”夏夜应了一声，“我叫夏夜。”
“夏夜……”顾林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像夏夜里的微风一样，清爽又动人。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也感谢你刚才帮忙疏散群众，”顾林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尽管鼻腔又开始发痒，“我……我想买束花！”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突兀。一个花粉过敏严重的消防员，跑来花店买花？
夏夜果然微微怔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探究和……更多的笑意。
“你要买花？”她确认道。
“对！买花！”顾林硬着头皮，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花架，试图找出一种看起来攻击性不那么强的，“就……就那个吧！”他随手指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桶开得正盛的百合。
百合？香气浓郁，花粉量还大……
夏夜看了看那桶百合，又看了看明明已经开始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强装镇定的顾林，终于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像风铃碰撞，清凌凌的。
“你确定要百合？”她问，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它的香味比较浓。”
“确、确定！”顾林梗着脖子，“就它了！麻烦……阿嚏！麻烦包一束！”
他心想，豁出去了！只要能多跟她说几句话，多看她几眼，打几个喷嚏算什么！
夏夜不再多说，转身去取花。她的动作很熟练，挑选花枝，修剪叶片，用淡紫色的包装纸仔细包裹，系上一个漂亮的丝带蝴蝶结。
整个过程，顾林就站在原地，强忍着不断上涌的喷嚏和眼眶的酸涩，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跟着夏夜移动。他看着她低垂的睫毛，专注的侧脸，灵活的手指……觉得这大概是他见过最美的画面。
“好了。”夏夜将包好的花束递给他。
那是一束非常漂亮的百合，洁白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顾林赶紧接过，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捂住了鼻子：“多少钱？”
“送给你了。”夏夜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轻声道，“算是……感谢你们保护了这条街。”
“那怎么行！”顾林立刻反对，“一码归一码！道歉和买花是两回事！”他坚持要付钱，态度坚决。
最终，夏夜拗不过他，只好收了成本价。
顾林抱着那束与他气质极其不符的百合，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心满意足，又狼狈不堪地准备撤退。
“那……我走了。谢谢你的花……不是，谢谢你的水！再见，夏夜！”他语无伦次地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花店，留下了一连串被压抑在门外的喷嚏声。
“阿嚏！阿嚏……”
夏夜走到窗边，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抱着洁白的百合花束，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快步走向他的队友，引得队友们一阵哄笑和调侃。
她低头，看着收银台上他刚刚付下的纸币，指尖在上面轻轻拂过。
然后，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了一个小药盒，从里面取出一板全新的抗过敏药，放在了收银台最显眼的位置。
窗外，阳光正好。
风铃似乎还在轻轻摇曳，发出细微的余音。
夏夜的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这个消防员，好像……有点傻。
但，傻得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