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铜钟敲过十二响时，沈婉宁已经站在了庙后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疏枝漏下，在青砖地上织出斑驳的网，赵猛带着三个“惊蛰”兄弟隐在阴影里，气息匀净得像融入夜色的墨。
“地宫入口在财神殿供桌下，”赵猛压低声音，递来一盏蒙着蓝布的马灯，“机关是供桌左侧第三块砖，按下去能弹开暗门。只是里面二十多年没动过，怕是积了不少灰。”
婉宁接过马灯，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灯罩，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她在书房看地图，指尖划过标注着“秘道”的线条，说：“真正的捷径，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那时她还不懂，只觉得父亲手指的温度比烛火还暖。
“我先进。”她掀开蓝布，马灯的光晕立刻缩成一团，刚好照亮脚下的路。财神殿里弥漫着香灰和霉味，供桌上的财神像蒙着厚尘，眼珠却依旧瞪得圆溜，像是在打量不速之客。婉宁按赵猛说的按下砖块，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供桌下果然裂开一道黑缝，隐约有冷风卷着土腥气涌上来。
“小心台阶。”赵猛在她身后低语，递来一根前端包铁的探路棍。
婉宁点点头，提着马灯拾级而下。石阶湿滑，长满了青苔，每一步都带着细碎的“沙沙”声。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隐约能听到水滴落在积水里的“滴答”声，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这里以前是战乱时藏粮食的地方，”赵猛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出回声，“沈将军当年就是看中这点，才改造成秘库。据说里面不仅有文件，还有他准备呈给先帝的密折，只是没来得及送出去。”
婉宁的心猛地一紧。密折……那会不会就是能洗清父亲冤屈的关键？她加快脚步，探路棍敲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像是在叩问着沉寂的时光。
走了约莫百十米，通道豁然开朗，竟是一间丈许见方的石室。马灯的光扫过四周，只见靠墙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兵器，地上的积水映着灯光，像碎掉的星星。
“小姐，你看那边。”赵猛指向石室尽头，那里立着一个半开的铁柜，柜门上隐约能看到“绝密”二字。
婉宁走过去，轻轻拉开柜门。铁柜里整齐地码着几排卷宗，蓝布封皮已经褪色，上面的火漆印却依旧鲜红。她抽出最上面一卷，吹去灰尘，“军防部署”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字迹遒劲，正是父亲的笔迹。
“这是……”赵猛凑过来，看清内容后倒吸一口凉气，“是当年北方防线的真实布防图！沈将军果然留了后手！有了这个，就能证明王次长他们当年伪造的‘通敌’证据是假的！”
婉宁的手指抚过父亲的字迹，眼眶发热。这些卷宗在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沉睡了二十多年，终于等来了重见天日的时刻。她正要继续翻看，忽然听到通道入口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水滴声，是鞋底蹭过石阶的声音！
“有人！”婉宁迅速将卷宗塞进怀里，熄灭马灯。
石室瞬间陷入黑暗，只有通道口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勾勒出几个晃动的人影。
“老大，真有东西吗？”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耐烦的腔调，“那姓沈的都死了二十年，哪还能留下宝贝？”
“少废话，”另一个声音阴恻恻的，“上面说了，宁可错搜，不能放过。当年沈毅那老东西手里的密折，要是流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婉宁的心沉到了谷底。是冲着密折来的！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小姐，怎么办？”身边的兄弟压低声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婉宁摸出腰间的手枪，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要使用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却奇异地镇定下来。她对着赵猛比了个手势：左三右一，这是父亲教她的战术手势，意思是分两路包抄。
赵猛会意，对另外三人打了个手势，几人悄无声息地摸到石室两侧的木箱后。
通道口的人已经走进来，借着月光摸索着，其中一个撞到了铁柜，发出“哐当”一声。
“妈的，什么破地方！”那人骂了一句，划亮火柴。
火光亮起的瞬间，婉宁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石室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发鸣。举着火柴的人应声倒地，火柴脱手滚到地上，点燃了散落的废纸，火苗迅速窜起。
“有埋伏！”剩下的人大喊着掏枪，却被两侧木箱后冲出的“惊蛰”兄弟扑倒。惨叫声、闷哼声、枪声混在一起，与火光交织成一片混乱。
婉宁借着火势看清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个脸上有道刀疤——是白天在染坊外见过的！她想起赵猛说过，王次长的亲信里有个刀疤脸，专干脏活。
刀疤脸显然没想到会遇袭，慌不择路地往通道口跑。婉宁追上去，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竟是刚才被打中的人掉在地上的刀。她踉跄了一下，刀疤脸已经冲到了通道口。
“哪里跑！”婉宁捡起刀，借着惯性掷了出去。
刀锋带着风声，精准地扎进刀疤脸的小腿。他惨叫一声倒地，婉宁冲上去，用枪抵住他的后脑勺：“说！谁派你们来的？”
刀疤脸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不说话。这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木箱，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小姐，快走！火要烧过来了！”赵猛拖着另一个被制服的人喊道，“这人留着也没用，杀了算了！”
“不行！”婉宁看着刀疤脸，忽然想起父亲卷宗里提过的暗号，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惊蛰’已醒，‘春雷’何在？”
刀疤脸猛地一颤，眼中闪过极度的震惊。婉宁心中一凛——他果然知道！
“看来你认识这暗号。”婉宁加重了语气，“说出幕后主使，我留你一命。”
刀疤脸挣扎着抬头，火光映在他布满冷汗的脸上：“你……你是沈毅的女儿？”
“是。”
“哈哈……”刀疤脸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沈毅啊沈毅，你藏得够深！可那又怎么样？当年害你的人，现在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你女儿想翻案？简直是做梦！”
“是谁？”婉宁的枪抵住他的太阳穴。
“你先放我走！”刀疤脸喘着气，“我知道密折在哪，也知道谁是主谋，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火势越来越大，头顶的石块被烤得噼啪作响，落下阵阵灰尘。赵猛焦急地喊道：“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婉宁看着刀疤脸眼中的狡黠，忽然笑了。她想起父亲说过，对付恶人，要用他们最害怕的东西。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她缓缓扣动扳机，“或者你以为，我不知道密折在谁手里？”她故意顿了顿，说出一个名字，“是李总长，对吗？”
这个名字是她从卷宗的批注里猜的，父亲在提到李总长时，笔迹格外用力，墨点都晕开了。
刀疤脸的瞳孔骤然收缩，显然被说中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就在这陪这些卷宗一起烧吧。”婉宁站起身，不再看他，转身对赵猛道：“走！”
“你不能走！”刀疤脸急了，“我说！是李总长！当年是他联合王次长伪造了通敌证据，密折里有他们私通外敌的账册！就在……”
话音未落，一块燃烧的木板“轰隆”一声砸下来，正好压在铁柜上。刀疤脸的喊声被埋在火焰的咆哮里。
“快走！”赵猛拉着婉宁冲向通道。
灼热的气浪追着他们的脚跟，浓烟呛得婉宁几乎窒息，怀里的卷宗却被她死死护住。冲出通道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石室坍塌的巨响，震得整个城隍庙都在发抖。
站在庙外的空地上，晚风吹散了些烟火气，婉宁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赵猛和兄弟们也都受了些轻伤，互相搀扶着，没人说话，却都看着婉宁，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小姐，”赵猛抹了把脸上的灰，“接下来怎么办？”
婉宁看向怀里的卷宗，封皮已经被火星燎得发黑，却依旧扎实。她抬头望向天边，启明星正在东方亮起，微光刺破黑暗，给云层镀上了一层金边。
“去找顾晏辰。”她握紧卷宗，声音清晰而坚定，“这些证据，该让更多人看到了。”
赵猛眼睛一亮：“对！顾先生路子广，定能让这些东西发挥作用！”
“另外，”婉宁想起刀疤脸最后的话，补充道，“派人盯着李总长，他既然能派人来搜地宫，手里一定还有更关键的东西。我们得抢在他销毁证据前动手。”
“是！”
晨光渐亮，城隍庙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那场大火烧掉了隐秘的过往，却也点燃了新的希望。婉宁看着怀里的卷宗，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光里对她笑，轻声说：“宁儿，做得好。”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巷口。那里，顾晏辰派来的马车应该已经在等了。前路或许依旧凶险，但她不再是那个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的孤女，她的手里有证据，身边有战友，心中有信念——这就够了。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像一首正在奏响的序曲。婉宁掀起车帘，看着晨光中的城市渐渐苏醒，小贩开始吆喝，学生背着书包奔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分明不一样了。
她知道，从地宫出来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那些沉睡的秘密正在苏醒，那些隐藏的罪恶终将暴露，而她，沈婉宁，将亲手织就一张天罗地网，让正义得以昭彰。
怀里的卷宗仿佛有了温度，熨帖着她的掌心，也熨帖着那颗等待了太久的心。她闭上眼，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