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师！
《Nature》论文正式接收的邮件，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五下午抵达沈清许邮箱的。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如同攀登者终于站在峰顶，俯瞰来时路，心中充盈的不是喧嚣的胜利，而是浩瀚的沉默与对下一座山峰的眺望。
实验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师兄师姐们围拢过来，由衷地道贺，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与羡慕。冲击顶刊成功，这不仅仅是沈清许个人的荣耀，更是整个实验室、乃至A大医学院的里程碑！
“清许，太牛了！”
“这下咱们实验室可要出名了！”
“晚上必须庆祝！陆教授请客！”
喧闹声中，沈清许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那道身影。陆景深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但沈清许却敏锐地捕捉到他唇角那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上扬弧度。
他朝她微微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清许的心，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被巨大的成就感填满，如同细密温暖的海水，缓缓漫过四肢百骸。她回以他一个清浅却明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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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宴设在了一家格调高雅的私房菜馆。实验室全员到齐，气氛热烈。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陆景深，也难得地放松了神色，在众人的起哄下，浅酌了几杯。
沈清许作为绝对的主角，被大家轮番敬酒祝贺。她酒量很浅，几杯红酒下肚，脸颊便染上了动人的绯红，眼眸水润，平日里清冷的气质里平添了几分娇慵媚态，看得几位单身师兄都有些移不开眼。
陆景深坐在主位，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看到她微醺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不能再喝了。”当又一位师兄举杯过来时，陆景深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拿走了沈清许面前的酒杯，换上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喝这个。”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超越师生界限的亲昵与维护。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在陆景深和沈清许之间微妙地逡巡。师兄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随即又了然地笑笑，自己干了。
沈清许捧着那杯温热的柚子茶，指尖传来的暖意仿佛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她能感受到陆景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静，专注，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没有说什么越界的话，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这近乎本能的维护，却比任何直白的宣告，都更让她心跳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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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散场，已是夜深。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沈清许脸上些许的酒意。
“我送你。”陆景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沈清许没有拒绝。她确实觉得头有些晕沉。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静谧的融洽。
沈清许靠在椅背上，微微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酒精让她的思维有些迟钝，却也放大了感官。她能清晰地闻到车内属于陆景深的那股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极淡的酒意，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车子停在兰亭苑楼下。
“谢谢陆教授。”沈清许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沈清许。”他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对上他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深邃的眼眸。
“论文的事情，告一段落。”他看着她，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低沉磁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清许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思维渐渐清晰：“想先把《生命之歌》的实体出版和签售会安排好。另外，”她顿了顿，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清明与锐利，“关于旁路信号下游的具体调控机制，我觉得还有很大的挖掘空间，我想继续深入下去。”
即使站在了顶峰，她看到的依旧是更辽阔的未知。这份永不停歇的探索欲，是陆景深最欣赏她的地方。
“很好。”他颔首，目光中带着赞许，“新的课题，我会全力支持。”
这话如同最坚实的后盾。
沈清许心中微暖，轻声道：“谢谢陆教授。那我先上去了。”
她推开车门，夜风瞬间涌入，带来一丝凉意。她拢了拢外套，正要关上车门，却听到身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比夜风更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沈清许。”
她驻足回头。
陆景深不知何时也下了车，就站在车门边，挺拔的身姿在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看着她，目光在夜色中沉凝如墨，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如果，”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不是你的导师，你会怎么选择？”
夜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乱了沈清许的心跳。
他不是在问学术，不是在问未来规划。他是在问，剥去“陆教授”这个身份之后，她对他这个“男人”的看法。
沈清许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他对望。酒精带来的微醺感尚未完全散去，让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拍，却也让她更直面内心。
她看到过他严谨苛刻下的悉心指导，感受过他不动声色却坚实有力的维护，也记得他深夜递来的那杯蜂蜜水和披在她肩头的外套。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强大、可靠，引领着她攀登，也在她疲惫时提供遮蔽。
而周屿安，是炽热的太阳，是绚烂的星河，他用最直白的方式表达欣赏，提供着触手可及的繁华与便利。他很好，但他的世界过于喧嚣，他的喜欢带着少年人未加修饰的热烈，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也让她警惕那光芒背后可能存在的阴影。
一个冷静克制，一个热情直白。
一个代表着理性与深度，一个象征着感性与广度。
晚风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她自己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答案，其实早已在心间明晰。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弯起了唇角，那笑容在月色下清艳不可方物，带着一丝了然的通透，也带着属于沈清许独有的、清醒的勇敢。
“陆景深，”她第一次，没有称呼他为“陆教授”，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这个问题，或许应该由我来问——”
她顿了顿，迎着他骤然深沉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如果我只是沈清许，你会怎么选择？”
不是才华横溢的学生，不是潜力无限的作者，仅仅只是沈清许这个人。
她将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也将选择的主动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眼神交汇，无声的波涛在暗涌。
陆景深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不容错辨的清醒、勇敢，以及那深藏在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缓缓放松，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终于在他唇边漾开，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他没有说话。
但他向前迈出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强势的攫取，而是掌心向上，带着一种郑重的、等待的姿态，递到了她的面前。
无声，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沈清许垂眸，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曾经在实验室里稳握试管，曾经在讲台上指点江山，也曾在她需要时，递来一杯温水，披上一件外衣。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那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夜色与月光，织成一张温柔而坚定的网。
然后，她缓缓地，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温热干燥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随即，被他温柔而坚定地、完全包裹。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收拢手指，将她微凉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稀世的珍宝，也握住了某种确定的未来。
依旧没有言语。
但交握的双手，在清冷的月光下，已然诉说了所有。
星河在上，波光在下，而他与她，在人间，找到了属于彼此的、独一无二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