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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菲日记

第2章

沙菲日记 枯落子 3056 2025-11-09 02:55:58

  鼻子总是比眼睛先醒来。那种冰冷的水泥地气息,混合着昨夜垃圾桶里翻涌出来的馊臭味,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糊在我的鼻腔里。我打了个喷嚏,从一辆破旧三轮车底下蜷缩的“窝”里钻出来。说是窝,其实就是个能挡点风的地方。秋天的露水很重,把我背上的毛弄得湿漉漉的,黏糊糊地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肚子在打鼓,空荡荡的,发出一种咕噜噜的抱怨声。这是每天早晨最紧迫的任务——填饱它。

  我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那里有几个绿色的大家伙——人类的食物宝藏,也是我们这些“管理员”的主要补给站。运气不好,昨晚清洁工来得很彻底,垃圾桶被清理得能照出我模糊的影子。我跳上去,用爪子扒拉着边缘,希望能找到一点遗漏。没有,只有一些腐烂的菜叶和粘稠的、不知名的液体。

  正当我失望地准备跳下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那个早点铺的老阿姨。她总是系着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看到我,嘴里嘟囔着:“又是你这只流氓猫,总来蹭吃蹭喝。”

  她叫我“流氓猫”,大概是因为我总在她店附近转悠,眼神不太友善,还跟其他来争食的猫打过几架。但我听得出,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恶意。

  她转身从店里拿出半个吃剩的肉包子,掰碎了,放在墙角一个相对干净的石板上。“吃吧,吃了快走,别影响我做生意。”她挥挥手。

  那一刻,我心里那点因为被叫做“流氓”的不服气,瞬间被包子的香气融化了。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先用鼻子嗅了嗅,是猪肉大葱馅的!温暖,油腻,是这个世界能给我的、最直接的慰藉。我狼吞虎咽起来,甚至顾不上抬头。我知道,这是今天第一份,也可能是唯一一份确定的温暖。这不是施舍,这是交易——我用我“流氓”的外表,换来了她藏在嫌弃下的善意。

  填饱了肚子,身上暖和了一些。作为“临时管理员”,巡视领地是日常工作。我的地盘不大,就是以早点铺为中心,辐射出去的两条小巷和一个老小区的小花园。

  阳光终于穿透了高楼,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我找了个干净的、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台阶,躺下来,准备打个盹。肚皮朝上,让阳光最大限度地照射到我最柔软的部位,这是流浪生涯里最奢侈的享受之一。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

  一阵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宁静。是那只讨厌的狸花猫,它总想越过界,到我的地盘上来偷食。我立刻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毛全部炸开,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体型大一倍。这是我们的语言,警告和威慑。

  它不退,反而逼近。一场战斗不可避免。我们扭打在一起,爪牙并用,嘶吼声在巷子里回荡。这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生存。输了,就意味着以后找到的食物可能会被抢,意味着连那个三轮车底下的“窝”都可能保不住。最终,我凭借着一股更凶狠的“流氓”劲儿,把它赶跑了。但我的耳朵被咬破了一个小口子,火辣辣地疼,背上也掉了一撮毛。

  还没来得及舔舐伤口,更大的危险来了。几个放学的小孩跑进巷子,看到了我。

  “看!野猫!”

  其中一个胖小子捡起一块小石子朝我扔过来。我敏捷地躲开了,但心里的恐惧比石头更重。他们嘻嘻哈哈地追着我,嘴里喊着“打流氓猫咯!”。

  我拼命地跑,钻进一个他们进不来的矮墙缝里,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两脚兽的幼崽,会对我们抱有这么大的恶意?我并没有招惹他们。这种无端的驱赶和戏弄,比和狸花猫打一架更让我心酸。身体的伤会好,但这种被整个世界排斥的感觉,却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躲在小洞里,直到外面没了声响,我才敢出来。心情有些低落,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花园里走着。

  然后,我看到了他。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每天下午都会固定出现在花园的长椅上。他很安静,只是看着树,看着天空。我第一次遇见他时,很警惕。但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浑浊,却没有任何攻击性。

  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一些猫粮。他把猫粮轻轻撒在长椅旁边的地上,然后就不再看我,继续望着天空。

  起初我不敢过去,观察了好几天。后来发现,他每天如此,沉默,没有威胁。今天,我实在太饿了,也迫切需要一点安宁。我慢慢地走过去,警惕地吃着猫粮。他没有动,甚至没有转头。只有风吹动他稀疏的白发。

  从那天起,这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我会在午后出现在长椅旁,他会给我准备一口吃的。我们之间没有语言的交流,他不需要我摇尾乞怜,我不需要他抚摸拥抱。我们只是两个同样孤独的生命,在午后的阳光里,共享一段沉默的时光。有时候,他会低声自言自语,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关于战争,关于他的年轻时,关于他再也没回来看他的孩子。我就趴在他脚边,听着。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不会打断他,也不会评判他的听众。

  这份沉默的友谊,是我灰色流浪生活中一抹沉静而温暖的色彩。

  但是,今天,长椅是空的。

  我等了很久,太阳都快下山了,他也没有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我。第二天,第三天……长椅始终空着。后来,我从其他老人的闲聊片段中,听到“走了”、“突然”、“挺安详”之类的词。

  我明白了。他不会再来了。

  我又去了几次那个长椅,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落叶。我心里也空了一块。原来,流浪生活中最心酸的,不是饥饿和打架,而是当你刚刚习惯了某一点温暖,以为找到了一处避风港时,它却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了。连告别都没有。

  心情郁郁地游荡,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路边。车流像钢铁洪流,发出巨大的噪音,带着一种能轻易碾碎我的力量。我需要到马路对面去,听说那边有个餐厅的后门,有时会倒出一些干净的食物。

  我等待时机,看准一个车流的间隙,飞快地冲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极了,一辆汽车在我身边紧急刹车,司机探出头来骂了一句。我魂飞魄散,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窜到了对面。趴在安全的人行道上,我的四肢还在发抖。每一次穿越马路,都是一场生死赌博。

  餐厅后门果然有几个垃圾袋,但系得很紧。我正费力地用爪子撕扯时,一个穿着厨师服的男人走了出来。我立刻进入防御状态,准备逃跑。

  但他没有驱赶我。他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去,拿了一小块今天切下来的,没什么用的生肉边角料,扔给我。“吃吧,小东西,看你瘦的。”他说完,就点起一支烟,靠在门边抽起来。

  在缭绕的烟雾里,他的表情有些疲惫和麻木。我吃着那块带着腥味的生肉,看着他。这一刻,我们似乎能理解彼此——都在为生存而挣扎,都带着一身疲惫。这块生肉,和他沉默的陪伴,是这个世界在展现它的残酷之后,又偶然流露的一丝温情。它不轰轰烈烈,却真实地让我活过了这个傍晚。

  夜深了。城市安静下来。我回到了我的三轮车底下,把自己蜷成一个球,抵御深夜的寒气。

  月亮很亮,清冷的光照不进这个角落。我舔着白天打架留下的伤口,耳朵上的口子已经结痂了。我想起了早点铺阿姨的肉包子,想起了和狸花猫的搏斗,想起了那些追打我的小孩,想起了轮椅上的老人和他空荡荡的长椅,想起了厨师那块救命的肉……

  心酸和温情,就像我身上的毛色,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孤独是深夜最锋利的爪子,挠着我的心。我多么希望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干燥、温暖、安全的角落;一个可以不用担心被驱逐,被伤害的地方;一个能让我安心把肚皮完全摊开睡觉的地方。

  远处传来家猫满足的咕噜声,透过某扇窗户飘出来。那声音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着我。

  但我还活着,不是吗?我打赢了架,找到了食物,躲过了危险,也记住了一些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早点铺的阿姨可能还会嘟囔着给我半个包子,也许会遇到另一个沉默的老人,或者另一个疲惫的厨师。也许,运气好的话,我能找到一个更避风的角落。

  我就是“沙菲”,这片区域的临时管理员。我的生活充满心酸,但也遍布着这些零星的、如同珍珠般散落的温情。正是这些微小的光,支撑着我,继续为了下一个日出,下一次温暖的邂逅,走下去。

  晚安,这个残酷又温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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