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的皮肉烤焦。
沈清辞一家四口，连同他们唯一的家当——那辆承载着沈安和几个破旧包袱的板车，被孤零零地留在了一片光秃秃的山坳里。分家得来的，只有小半袋已经发硬的杂粮饼子和一个瘪瘪的水囊，里面晃荡的水声微不可闻。
沈大山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模糊的家族队伍背影，这个高大的农家汉子，眼圈彻底红了，肩膀垮了下去，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起一把滚烫的黄土，手指死死攥紧，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李氏搂着板车上昏睡的沈安，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绝望像是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爹，娘。”沈清辞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得活下去，为了安儿，也为了我们自己。”
她挣扎着想从板车上下来，脚刚一沾地，就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和虚软，差点栽倒。沈大山连忙起身扶住她。
“阿辞，你的脚……”李氏也惊呼。
沈清辞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一只脚踝肿得老高，大概是之前被原主的家人推搡时扭伤的。她心里一沉，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没事，爹，扶着我点。”她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在沈大山坚实的臂膀上，目光却锐利地开始扫视周围的环境。
干旱了三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土黄，植被稀疏，地表龟裂。但她毕竟是农学博士，对植物和生态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爹，娘，我们往那边走。”她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边隐约能看到一些低矮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绿色。
“那边？阿辞，那边是乱石坡，更不可能有水啊。”沈大山哑着嗓子，有些迟疑。女儿突然的清醒和决断让他陌生，也让他本能地生出一丝依赖，但多年的认知又让他无法相信。
“听我的，那边有刺儿菜和灰灰菜，它们长得比别处茂盛，根系肯定能探到更深层的水汽。”沈清辞语气肯定，这不是猜测，而是基于科学知识的判断，“附近一定有地下水脉，或者潮湿的裂隙。”
李氏看着女儿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睛，一咬牙：“大山，听阿辞的！她现在……不一样了！”
沈大山看着妻子，又看看板车上气息微弱的儿子，最终重重一点头：“好！爹听你的！”
一家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朝着沈清辞指的方向艰难前行。每走一步，沈清辞的脚踝都疼得她冷汗直流，但她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目光始终在搜寻着更确切的线索。
越靠近那片乱石坡，果然看到一些耐旱的植物顽强地生长在石缝间，虽然蒙尘，但叶片尚未完全枯黄。
“停一下。”沈清辞示意父亲停下，她仔细看着一丛特别肥壮的刺儿菜，蹲下身（几乎是摔坐下去），不顾疼痛，用手扒开植株根部的泥土和碎石。
泥土入手，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表面燥热的凉意。
“爹！挖这里！快！”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沈大山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解下板车上绑着的唯一一把破旧锄头，朝着女儿指的地方用力挖了下去。
一锄，两锄……泥土干燥坚硬，挖掘十分困难。沈大山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汗水混着尘土流进眼睛，涩得生疼。李氏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越来越深的坑。
希望随着坑的加深，一点点流逝。
“阿辞……是不是……”沈大山喘着粗气，几乎要放弃了。
“不会错！爹，继续！再深一点！”沈清辞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她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丝微弱的湿气正在变得明显。
沈大山看着女儿苍白却执拗的小脸，一咬牙，举起锄头，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刨下！
“咔……”一声闷响，锄头似乎碰到了石头。
沈大山的心沉了下去。
然而，沈清辞却眼睛一亮：“是岩石层！水很可能在岩缝里！爹，把旁边的土清开，看看石头缝隙！”
沈大山依言，用手扒开坑底的浮土，露出了下面青黑色的岩石。果然，在岩石的交接处，有一条明显的缝隙，而缝隙深处，隐约可见一点深色的水痕！
“有……有水印！”沈大山的声音颤抖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锄头尖撬动那块松动的岩石，李氏也凑过来帮忙用手扒。夫妻俩合力，终于将那块碍事的石头搬开。
就在石头移开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清凉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岩石下方一个碗口大的小坑里，正极其缓慢地渗出一滴滴浑浊的水珠，汇聚成浅浅的一洼。
不是奔涌的泉水，只是石缝渗水。
但在此刻，这一洼浑浊的泥水，却比世间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珍贵！
“水！真的是水！”李氏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是绝处逢生的宣泄。
沈大山这个硬汉子，也瞬间热泪盈眶，他猛地看向沈清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崇拜的激动：“阿辞！你……你真的找到了！你真的找到了！”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那个瘪瘪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将里面仅存的一口水分给沈清辞和李氏润了润嘴唇，然后将水囊口对准那渗水点，看着那珍贵的水滴一滴滴、极其缓慢地落入囊中。
这个过程很慢，但希望，已经实实在在地攥在了手里。
沈清辞看着父母激动狂喜的样子，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强烈的虚弱感和脚踝的剧痛再次袭来，让她几乎虚脱。但她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她靠坐在板车边，看着昏睡的沈安，用沾湿的手指，轻轻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安儿，有救了……姐姐说到做到。”她低声呢喃。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一家四口身上，依旧酷热，却仿佛驱散了些许绝望的阴霾。知识，真的就是活下去的水源。而这，仅仅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