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乱石坡,比昨夜更深的寒意渗入骨髓。
沈清辞将大部分干净的布条都用来给那个陌生男人清理伤口了。她用烧过的石片边缘,小心地刮去他伤口周围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肉,动作尽量轻柔,但昏迷中的男人依旧会因为剧痛而发出无意识的闷哼,身体微微抽搐。
他的伤比想象的更重。除了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背上还有几处撞击造成的青紫淤痕,左臂也有不自然的弯曲,显然是骨折了。失血过多和可能的感染,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沈清辞将自己那份兔肉省下大半,捣碎了混着水,一点点撬开他的牙关喂下去。她知道,这点蛋白质对于他修复身体至关重要。水也优先供给他,希望能补充他流失的水分。
王氏和沈大河等人冷眼旁观,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浪费粮食”、“救个死人”之类的话。沈大山和李氏虽然支持女儿,但看着那点珍贵的食水消耗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脸上也难掩忧色。
沈清辞充耳不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救人上。她找来相对笔直的树枝,用藤蔓固定住男人骨折的左臂。对于伤口,她没有药,只能反复用尽量干净的布蘸水擦拭,希望能降低感染风险。这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她只能做到这一步。
后半夜,沈清辞实在撑不住,靠着板车边缘沉沉睡去。脚踝的肿痛和极度的疲惫让她睡得很不安稳。
天光微亮时,她是被一道锐利如实质的视线惊醒的。
猛地睁眼,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半倚在板车旁,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漆黑深邃,像是蕴藏着寒星的夜穹,此刻正带着全然的警惕、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死死地盯住离他最近的沈清辞。
他的眼神太过锋利,带着一种经历过杀伐之人特有的冷冽,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沈清辞心头一跳,瞬间清醒了大半。
“你醒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没有贸然靠近,“感觉怎么样?你伤得很重。”
男人没有回答,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简陋的板车,憔悴惊恐的妇人李氏,手持锄头警惕望过来的汉子沈大山,以及更远处那些面黄肌瘦、眼神复杂的流民。他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里的茫然更重了,而那抹警惕也随之飙升。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也立刻发现了自己被固定住的左臂。
“你是谁?”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破锣,但语调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上位者般的质问,“这是何处?我……为何在此?”
他的问题让沈清辞心中一沉。失忆?这么狗血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怎么受的伤?”沈清辞试探着问。
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他努力回想,但脑袋里却像是塞满了一团浓稠的迷雾,除了剧烈的刺痛,空空如也。他是谁?从哪里来?为何浑身是伤?一概不知。这种彻底的空白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戾。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像一头被困的受伤野兽,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仿佛他们都是潜在的威胁。“回答我!”
沈大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握紧了锄头。李氏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
沈清辞却反而松了口气。失忆,从目前来看,或许是件好事。至少暂时不用担心他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或者立刻带来麻烦。
“我们发现你倒在那边的草丛里,浑身是伤,就把你带回来了。”沈清辞语气平静地陈述,“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是我们给你处理了伤口,喂了你一点水和食物。”
男人怔住了,眼中的凶狠和警惕被这番话冲散了些许。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简单包扎过的胸口,又感受了一下依旧虚弱无力的身体,再看向沈清辞时,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是这些人……救了他?
“……多谢。”半晌,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带着几分生硬。他似乎不习惯向人道谢。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沈清辞再次确认。
男人闭了闭眼,艰难地摇头,眉宇间染上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是二叔沈大河的声音:“滚开!哪来的野狗,敢抢老子的东西!”
只见一条饿得瘦骨嶙峋、眼睛发绿的野狗,不知何时溜到了他们临时存放少量草根和一块预留兔肉的地方,正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试图抢夺。
沈大河挥舞着树枝驱赶,但那饿极了的野狗凶性大发,竟后腿一蹬,猛地朝沈大河扑咬过去!
“啊!”沈大河吓得大叫,慌忙后退,差点摔倒。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靠在板车旁、连站都站不稳的男人,眼神骤然一凛!他甚至没有思考,完好的右手猛地抓起身边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块,手腕一抖!
“咻——”
破空声轻微却刺耳!
那石块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野狗张开的吻部!
“嗷呜——!”野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砸得翻滚在地,吻部鲜血直流,它惊恐地看了一眼男人的方向,夹着尾巴哀嚎着飞快逃窜了。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现场一片死寂。
沈大河还保持着后退的滑稽姿势,张大的嘴巴忘了合上。沈大山举着锄头,愣在原地。王氏和其他族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刚刚随手掷出一石,就击退了恶犬的男人。
他……他不是重伤垂死吗?刚才那一下,那精准,那力道,那瞬间爆发出的冷厉气势……这绝非常人!
沈清辞心中也是巨震。她猜到他可能不简单,却没想到,即便重伤失忆,他身体的本能反应依旧如此可怕。
男人在掷出石块后,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更加苍白,喘息着靠回板车,额上冷汗涔涔,眼神也恢复了些许茫然,仿佛刚才那凌厉一击只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不是。
沈大河回过神来,看着地上那块沾了狗血的石头,又看看男人,脸上之前的嫌弃和不满瞬间被后怕和一丝敬畏取代。他讪讪地,没敢再说什么。
沈清辞走到男人身边,将水囊递给他,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轻声道:“先活下去,其他的,慢慢想。”
男人接过水囊,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深邃的眼底,警惕未消,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以及一种将她视为此刻唯一可以依附的浮木般的隐晦依赖。
他仰头,极其克制地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哑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辞。”她回答。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记忆里搜寻,最终仍是空白,只能低声道:“我……不记得自己是谁。”
晨光彻底驱散了黑暗,照亮了他俊朗却苍白的侧脸,也照亮了沈家众人脸上复杂难言的神情。这个失忆的、身手不凡的男人,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改变了这支逃荒队伍的力量格局和未来走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