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湍急的河流,踏上对岸的土地,所有人都近乎虚脱。连续几日的奔波和方才渡河的紧张,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人们或坐或躺,大口喘着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沈清辞强撑着检查了一下弟弟沈安和裴砚的情况。沈安因为颠簸有些精神不济,但还算稳定。裴砚则因渡河时强撑着力气固定绳索、指挥调度,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伤口似乎也有些渗血,此刻正闭目靠在板车旁,眉头微蹙,显然在忍受着疼痛。
“你怎么样?”沈清辞递过水囊,低声问。
裴砚睁开眼,接过水囊,摇了摇头,只克制地抿了一小口。他的目光却并未放松,反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对岸植被确实比来时茂盛些,多是低矮的灌木和丛生的杂草,远处影影绰绰能看到一片稀疏的林地。夜色渐浓,四周除了族人粗重的喘息声,一片死寂。
“此地不宜久留。”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血气、人声,易招东西。”
沈清辞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这群人,伤病、疲惫,还带着微弱的血腥味(来自裴砚和栓子之前呕吐的污物),在这荒野之中,就像黑夜里的灯火,极易吸引掠食者。
“爹,让大家别睡太沉,聚拢些,轮流守夜。”沈清辞立刻对沈大山道,“我们身上可能有味道,小心野兽。”
沈大山如今对女儿和裴砚的判断深信不疑,连忙起身招呼族人。虽然众人疲惫欲死,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还是挣扎着互相靠拢,青壮年被安排在外围,老弱妇孺被围在中间。沈大山安排了几个胆子稍大的小子和汉子,分成两拨守夜。
没有篝火。他们找不到干柴,也不敢在可能暴露行踪的情况下生火。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疲惫的人们很快在恐惧和寒冷中昏沉睡去,即使守夜的人,也不住地打着瞌睡。
沈清辞靠坐在板车边,将沈安紧紧搂在怀里,又把一件破旧的衣裳盖在裴砚身上。她不敢睡沉,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响。裴砚似乎也保持着警觉,虽然闭着眼,但呼吸轻浅,身体并未完全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子时刚过,一阵极轻微、仿佛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混杂在风里,传入了沈清辞和裴砚耳中。
两人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裴砚的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他微微抬手,示意沈清辞噤声。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摇醒身边的沈大山和李氏,用手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还伴随着低沉的、压抑的喘息声。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隐约看到草丛中晃动着几对幽绿的光点!
是狼!而且不止一头!
守夜的人也发现了异常,吓得差点叫出声,被沈大山一把捂住嘴。
“嗷呜——!”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夜空,彻底撕碎了伪装的平静。
幽绿的光点迅速逼近,狼群显出了身形!大约有七八头,个个瘦骨嶙峋,肚腹深陷,显然也是饥饿到了极点,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它们呈扇形散开,将沈家队伍半包围起来,低伏着身体,发出威胁的呜咽。
“狼!是狼群!”
“娘啊!救命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惊叫声响成一片,孩子们吓得直往大人怀里钻,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都别慌!背靠背围起来!拿起家伙!”沈大山强自镇定,举起手中的锄头,声音却带着颤抖。其他青壮也慌忙抓起手边的木棍、石块,但面对凶残的野狼,这些简陋的武器显得如此无力。
一头体型稍大的头狼似乎认准了队伍最薄弱、还带着血腥气(裴砚)的方向,后腿一蹬,率先朝着板车这边扑了过来!目标直指行动不便的裴砚和抱着孩子的沈清辞!
“小心!”沈大山目眦欲裂,想要冲过来却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原本靠在板车上、看似虚弱的裴砚,眼中寒光暴涨!他完好的右手猛地抓起板车上一根用来固定的、手臂粗细的硬木棍,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退反进,迎着扑来的恶狼,一棍狠狠捅出!
不是砸,是捅!精准、迅猛,直捣恶狼张开的血盆大口!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野狼凄厉的惨嚎。木棍前端竟被裴砚这一下直接捅进了狼喉深处!那野狼被巨大的力道掼倒在地,四肢抽搐,口中溢出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这一下,震慑了狼群,也惊呆了所有人!
然而,同伴的死亡并未让饿疯的狼群退却,反而激起了它们的凶性。另外几头狼龇着牙,从不同方向同时扑上!
“火!用火!”沈清辞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她记得板车上还有几块之前存下的、较为干燥的引火绒和燧石!那是她准备万一需要取暖或驱赶虫蛇时用的。
李氏离得最近,闻言手忙脚乱地在板车上翻找。
裴砚一击之后,牵动伤口,脸色更白,呼吸急促,但他眼神依旧冷冽,手持染血的木棍,护在沈清辞和板车前,如同磐石。他舞动木棍,招式简洁狠辣,每一次挥击都逼得扑上来的野狼不得不后退,竟暂时守住了这一小片区域。
另一边,沈大山和其他青壮也挥舞着武器,与另外几头狼搏斗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惊叫和狼嚎混杂。
“找到了!”李氏终于找到了燧石和引火绒。
沈清辞一把抢过,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咔嚓!咔嚓!燧石撞击,火星溅在干燥的引火绒上,冒起一缕微弱的青烟。
快!快啊!一头野狼突破了裴砚的防御,从侧面扑向沈安!
裴砚回援不及,瞳孔骤缩。
就在那獠牙即将触碰到沈安的前一瞬——
“轰!”沈清辞手中的引火绒终于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她毫不犹豫地将火苗凑到之前匆忙抓来的一把枯草上。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沈清辞举着火把,猛地向前一挥,灼热的火焰几乎燎到那头野狼的鼻子!
“嗷!”野狼对火焰有着天生的恐惧,惊叫着向后跳开。
“火!快!点火把!”沈清辞将火把分给靠近的沈大山和另一个族人。
很快,三四支简陋的火把被点燃,人们挥舞着火把,奋力驱赶狼群。跳跃的火焰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灼热的气息让饥饿的狼群终于感到了畏惧。
头狼已死,又畏惧火光,剩下的几头狼龇着牙,发出不甘的低吼,缓缓向后退去,最终消失在黑暗的草丛中。
狼群,退了。
劫后余生的众人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低声啜泣起来。地上躺着那头被裴砚捅死的野狼,还有两个族人被狼爪抓伤,鲜血淋漓,所幸性命无碍。
裴砚在狼群退去后,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松开,脱力地靠回板车,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血丝,显然伤势加重了。
沈清辞顾不上其他,立刻上前检查他的情况,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和……一丝震撼。刚才他爆发出的那种战斗本能和精准狠辣,绝非常人。
沈大山看着裴砚,又看看地上那头狼尸,眼神极其复杂。他走到裴砚面前,张了张嘴,最终只沉重地说了一句:“裴……裴小哥,多谢!救命之恩,我沈大山记下了!”
其他族人也纷纷投来感激和后怕的目光。今夜若不是裴砚悍然击杀头狼稳住阵脚,若不是沈清辞急中生智点燃火把,后果不堪设想。
经此一夜,再无人敢将裴砚视为单纯的拖累。这个失忆的男人,用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沈清辞撕下干净的布条,小心地替裴砚擦拭唇边的血迹和伤口周围崩裂开的地方。火光映照下,他苍白的脸俊美而脆弱,紧闭的眼睫长而密,与方才那个煞神般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沈清辞心中的疑问,更深了。而荒野的危机,也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凶险。前路漫漫,唯有相互扶持,才能挣得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