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肉的腥臊气还在齿间残留,短暂的饱腹感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接下来的几日,队伍在沈清辞的指引下,朝着东南方向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像是在燃烧生命。水源彻底断绝,仅存的那点水在极度节省下,也很快见了底。烈日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龟裂的土地延伸到视野尽头,仿佛永远没有终点。
起初,还能偶尔找到几株耐旱的、汁液微带咸味的马齿苋,嚼在嘴里,勉强润一润如同着火般的喉咙。到后来,连这点微乎其微的补充也消失了。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死寂的土黄和零星枯死的灌木。
“水……给我点水……”一个族中老人瘫倒在地,眼神涣散,干枯的手伸向虚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娘,我渴……我好渴……”孩子的哭闹声也变得有气无力,像小猫一样呜咽着。
沈铁柱沉默地背着行动不便的栓子,他自己的嘴唇也裂开了数道血口子,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沉重无比。他时不时看向被沈大山和李氏轮流拉着的板车,看向板车上那个依旧昏迷的孩子和闭目隐忍的裴砚,最后目光总会落在那个跛着脚、却始终走在队伍前方或侧翼观察地形的少女身上。
沈清辞的脚踝因为连续行走,再次肿痛起来,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不能停下。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一丝铁锈味,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蕴含生机的地貌特征——植被的异常分布、地势的走向、鸟类飞行的轨迹……
裴砚的状况比她更糟。伤势、失血加上缺水和饥饿,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有在板车剧烈颠簸时才会短暂清醒片刻,用那双依旧深邃却失去焦距的眼睛看向沈清辞,似乎在确认她的存在,然后又无力地阖上。
“阿辞……这样下去……不行了……”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板车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沈安,心如刀绞。沈大山拉车的胳膊也在不住颤抖,这个坚强的汉子,眼神也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茫然。
绝望,如同瘟疫,无声地吞噬着每一个人的意志。
“再坚持一下。”沈清辞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韧性,“看前面那片山坳,地势低洼,或许……或许能找到点湿气。”
她指向远处一片连绵的、光秃秃的丘陵。那其实更像是一种直觉,一种在绝境中不肯放弃的本能。
没有人再质疑,也没有力气质疑。队伍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朝着她指的方向挪动。
越靠近那片丘陵,地势果然开始缓缓下降。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灼烫,甚至……隐隐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尘土的气息?
沈清辞精神一振,强忍着脚痛加快步伐。她拨开一片枯黄的、带着刺的灌木丛,视线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个被丘陵环抱的、相对平坦的谷地。而在谷地中央,紧挨着一处已经干涸见底、只剩龟裂河床的溪流旁,赫然散落着几十间低矮的、由泥土和石块垒成的屋舍!
是一个村落!
然而,没有鸡鸣犬吠,没有炊烟袅袅,没有人声鼎沸。有的,只是一片死寂。屋舍大多已经坍塌,残垣断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一些朽坏的木梁斜刺里伸出,像是死去的巨兽骸骨。村中空地上,散落着一些破败的箩筐、缺了口的瓦罐,甚至……几具零星散落、早已风干的白骨。
这是一个被遗弃了不知多久的荒村。显然,在大旱降临之初,这里的村民就已经被迫逃离,或者……没能逃出去。
希望如同泡沫,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再次破裂。
“没……没人了……都死了……”一个族人瘫坐在地,绝望地喃喃。
“连这里都干透了……没救了……”王氏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大山看着那片死寂的村落,拉车的手终于彻底脱力,板车歪斜地停了下来。李氏抱着沈安,无声地流泪。
就连一直强撑着的沈铁柱,眼中也露出了灰败之色。
沈清辞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更仔细地扫视着这个荒村。干涸的河床……废弃的屋舍……
突然,她的目光定格在村落最深处,靠近山脚的地方。那里,似乎隐约有一抹不同于土黄的、极其微弱的绿色闪过?而且,那里的屋舍看起来比外围的要完整一些。
“不一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灼痛,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濒临崩溃的人耳中,“河干了,不代表别处没有水。屋子破了,不代表不能遮风避雨。”
她指着村落深处:“我们去那边看看。就算找不到水,这些破屋子,也能让我们暂时躲开这毒日头,喘口气!”
她的话,像是一根细微的稻草,让即将溺毙的人本能地想要抓住。
沈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重新背好栓子,哑声道:“听清辞妹子的!”
沈大山也挣扎着重新拉起板车。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拖着最后一点力气,怀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踏入了这片死寂的荒村。
残垣断壁间,风声呜咽,像是在诉说曾经的苦难。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村落深处,靠近山脚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山壁下方,竟然有一个不大的泉眼!虽然出水口已经被淤泥和枯叶堵塞了大半,只渗出极其细微的水流,在下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浑浊不堪的水洼,但那确实是水!是活水!
而在泉眼旁边,顽强地生长着几丛耐旱的野草和几棵叶片肥厚的歪脖子树,提供了那抹珍贵的绿色!
更重要的是,旁边那几间倚着山壁搭建的土屋,虽然同样破败,屋顶漏着大洞,墙壁开裂,但主体结构尚在,比外围那些完全坍塌的要好上太多!
绝路……逢生?
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清辞快步(尽管跛着)走到泉眼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点浑浊的泥水,顾不上脏,仔细感受着那久违的、冰凉的湿意。
她抬起头,看向疲惫不堪、眼中重新燃起微弱火光的族人,看向靠坐在板车上、因为颠簸停下而微微睁开眼的裴砚,看向怀中呼吸微弱的弟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地宣布:
“此地,可为家。”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死寂的心湖。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下逃亡脚步的地方。是苟延残喘的终点,还是绝境反击的起点?无人知晓。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喘息之机,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落脚点”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