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百花厅的回星岚宗廊幽深曲折,仿佛没有尽头。
廊外浓雾依旧,将天地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蒙之中。
洛凡与苏晴走在稍前,低声交谈着昨夜各自的发现与对天枢门弟子死亡的猜测,石岳跟在后面,憨厚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练红袖默默跟在最后。
右肩的伤口,那被诡异短箭留下的之伤,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势头疯狂反噬。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尚能凭借意志力压制,可随着行走,那暗紫色的侵蚀之力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沿着经脉血管啃噬蔓延。
剧痛不再是局部的尖锐,而是化作一种弥漫性的、深入骨髓的灼烧与冰寒交织的酷刑。
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唇色褪得近乎透明。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廊柱的轮廓在眼前晃动、重叠,洛凡他们的交谈声也仿佛隔了一层水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身旁冰冷的墙壁支撑一下,指尖却只触到一片滑腻的空虚。
脚步越来越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与肩胛撕裂般的痛楚。
她张了张嘴,想呼唤前面的同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被死寂的回廊轻易吞噬。
走在稍侧前方的苏芸璃,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并未回头,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身侧空无一物的廊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那月白的身影……似乎落后得有些太远了。
但她素来不喜多事,只是略微放缓了脚步。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落叶坠地的闷响。
苏芸璃倏然回头!
只见回廊拐角之后,空无一人。
只有昏沉的光线与凝固般的寂静。
练红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怎么了?”洛凡察觉到苏芸璃的异样,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苏芸璃眸光清寒,扫过空荡荡的来路,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练红袖,不见了。”
“什么?!”洛凡脸色一变,与苏晴、石岳立刻折返,快步走到拐角处。
回廊笔直延伸,两侧紧闭的房门如同沉默的怪兽,哪里还有练红袖的影子?
“刚才明明还在后面……”苏晴脸色发白,眼中满是担忧,“这地方诡异,练师姐她还有伤在身……”
几人立刻在附近搜寻,压低声音呼唤,甚至尝试推开两侧的房门,却发现房门纹丝不动,仿佛与墙壁融为一体。
练红袖,就如同被这片浓雾与诡异的建筑彻底吞没,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
意识的最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还有那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意落在眼睑上。
练红袖……不,此刻的她,脑海中一片澄澈的空白,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身份,如同与生俱来般烙印在灵魂深处——凌洛旋。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蔚蓝如洗的天空,几缕洁白的云丝悠悠飘过。
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身下,是秋千木板轻微的摇晃感,耳边,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的模糊声音。
她正坐在一个精致的秋千上,一袭淡紫色的轻纱长裙随风微微拂动,裙摆上绣着细碎的白色小花。
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带来些许痒意。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生机盎然的庭院。
“醒了?”一个温和含笑的男声在一旁响起。
凌洛旋循声侧头望去。
不远处的一株海棠树下,站着一名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眼温润,唇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正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海棠花叶的缝隙,在他身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仿佛为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暖意。
“元大哥。”凌洛旋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自然的娇憨,这是她记忆里对眼前之人最熟悉的称呼。
他是元宸,与她自幼相识,是这南城之中,除了父王母妃外,与她最亲近的人。
元宸走上前几步,来到秋千旁,很自然地抬手,轻轻为她拂去落在发间的一片粉色海棠花瓣,动作轻柔。
他笑着问:“方才睡得那般沉,可是梦到了什么?还问那般奇怪的问题。”
凌洛旋眨了眨眼,脑海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模糊的影像,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歪了歪头,带着几分天真与困惑,重复了醒来前或许在梦中呢喃的话语:
“元大哥,你说……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喜欢上自己曾经讨厌过的人吗?”
元宸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失笑。他看着她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那里面倒映着蓝天、云影,和他的身影。
他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洛旋为何会想这个问题?人心易变,世事难料。讨厌或许源于误解,而了解之后生出倾慕,也并非奇事。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了几分,“有时立场迥异,最初的厌恶或许才是最初该有的样子,后来的……皆是虚妄与错误。”
凌洛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元大哥说的话,总是有些深奥。
她晃了晃秋千,将那些想不通的思绪抛开,享受着此刻温暖的阳光与和煦的微风。
她是南城尊贵的公主凌洛旋,父王母妃疼爱,元大哥相伴,生活平静而美好。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深入骨髓的痛楚、以及名为“练红袖”的模糊影子……都不过是午后小憩时一场无痕的梦罢了。
……
与此同时,“极乐仙苑”那奢靡而诡异的大堂——百花厅内。
金娘子依旧是一身艳丽,团扇轻摇,只是脸上的笑容比起昨日,少了几分谄媚,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厅内聚集了所有剩余的修士,包括洛凡、苏芸璃、苏晴、石岳四人,以及天枢门等其他宗派的弟子,气氛凝重。
“诸位贵客莅临我极乐仙苑,本是赏光。”金娘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奈何近日,南城与我苑有些许误会,通往外界之路,暂时受阻。”
众人心中一凛,知道关键来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金娘子目光扫过众人,最终似有若无地在洛凡几人身上停顿了一瞬,“南城之王昨日传讯,其爱女,洛旋公主,不日将结束在外修行,返回王城。然路途恐有不靖。
诸位皆是身负神通之辈,若能前往南城边界,迎回公主,并平安护送其抵达王城,此番善举,不仅可消弭误会,重启通路,我极乐仙苑,亦必有重谢,赠予诸位……通往下一境的‘钥匙’。”
护送南城公主?
洛凡与苏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这显然是秘境设定的关卡任务。只是,练红袖刚刚失踪,生死未卜,他们实在无心他顾。
苏芸璃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珠落盘:“我等尚有一位同伴失踪,需先行找寻。”
金娘子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诡异的幽光:“那位身着月白的仙子么?诸位不必忧心,她……自有她的缘法。或许,在护送公主的路上,诸位便能得见也未可知。”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一切早已被安排好。
洛凡拳头握紧,还想再问,苏晴却轻轻拉了他一下,摇了摇头。
在这秘境之中,规则由不得他们质疑。
“如何?诸位可愿接下这桩差事?”金娘子笑吟吟地问道,团扇轻摇,带起一阵甜腻的香风。
众人沉默。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和出路。
最终,以洛凡几人和天枢门为首的修士们,接下了这个任务。
当他们走出百花厅,按照金娘子给予的简陋地图,朝着所谓的“南城边界”方向前行时,心中都笼罩着一层迷雾。
练红袖去了哪里?这南城公主又是何人?为何金娘子会说,在路上或许能得见?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即将前往迎接的那位南城公主,一袭淡紫纱裙,笑靥如花,名为凌洛旋的少女,此刻正坐在秋千上,与那位温润的“元大哥”谈论着风月闲话,脑海中关于“练红袖”以及与苏芸璃、洛凡、苏晴、石岳相关的一切,已然被彻底覆盖、遗忘。
她死了,作为练红袖的那一部分。
秘境的第一关,因她的“死亡”,才真正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