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如鹿
维也纳的深秋,总是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清晨的多瑙河畔,水汽氤氲在石板路上,踩上去带着微凉的湿意。林砚背着相机,站在施特劳斯的金色雕像前,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机身——这是她来到维也纳的第三个月,作为自由摄影师,她为一家旅行杂志拍摄“多瑙河沿岸的隐秘角落”,却在日复一日的取景中,渐渐被这座城市骨子里的慵懒与深情所吸引。
她正调试镜头,试图捕捉雾中雕像的朦胧美感,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惊呼。林砚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男人踉跄着撞向她,手中的文件夹散落一地,白色的纸张如同纷飞的蝶,飘落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抱歉!非常抱歉!”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慌乱,英语里夹杂着淡淡的德语口音。他俯身去捡纸张,深色的大衣下摆扫过地面,沾了些许水渍。
林砚没有多想,也蹲下身帮忙。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与微凉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她抬眼望去,撞进一双深邃的蓝灰色眼眸里,像多瑙河深处的水,藏着雾霭与星光。男人约莫三十岁,高鼻梁,薄唇,下颌线线条利落,额前的碎发被雾气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平添了几分狼狈,却丝毫不减气质。
“没关系。”林砚收回目光,将捡起的几张纸递给他,“风太大了,你应该用夹子夹住。”
男人接过纸张,连连道谢,指尖快速将文件整理好,用随身携带的长尾夹固定住。“谢谢你,女士。我刚才在看地图,没注意脚下。”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埃米尔·科瓦奇,来自匈牙利,在这里的国际原子能机构工作。”
“林砚,中国人,自由摄影师。”她也报上姓名,目光落在他文件夹封面上的英文标识上,“原子能机构?听起来是很严谨的工作。”
“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数据、报告打交道。”埃米尔笑了笑,眼角泛起细微的纹路,“不像你,能捕捉到这座城市最美的瞬间。你在拍施特劳斯?”
“嗯,想试试雾中的效果。”林砚指了指相机屏幕,“不过好像不太理想,雾气太浓,细节都模糊了。”
埃米尔凑近看了一眼,蓝灰色的眼眸认真地审视着屏幕:“或许可以试试调整曝光补偿,稍微提亮一点,同时降低对比度,这样既能保留雾的朦胧感,又能突出雕像的轮廓。”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大学时辅修过摄影,算是个业余爱好者。”
林砚有些意外,按照他说的参数调整了相机,再次按下快门。屏幕上的画面果然好了许多,金色的雕像在雾中若隐若现,既有诗意,又不失细节。“真的有效!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埃米尔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落在多瑙河的雾面上,“维也纳的雾很特别,早上和傍晚的质感完全不同。如果想拍更有层次的照片,傍晚可以去卡伦贝格山,那里能俯瞰整个城市的雾景。”
“是吗?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高处。”林砚眼睛一亮,连忙拿出手机记下地点,“你经常去那里吗?”
“偶尔。工作累的时候,会去山顶的咖啡馆坐一会儿,看看风景。”埃米尔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种与他严谨职业不符的浪漫,“那里的黑咖啡很醇厚,搭配杏仁饼干,是我缓解压力的方式。”
两人站在雾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维也纳的天气,聊到各自的家乡,聊到对摄影的理解。林砚发现,埃米尔虽然从事着理性的科学工作,却有着极其细腻的感性思维。他能说出不同光影下建筑的变化,能听懂街头艺人演奏的舒伯特乐曲里的情绪,甚至能准确描述出雾滴落在花瓣上的姿态。
而埃米尔也被林砚眼中的光所吸引。这个来自东方的女人,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沉静与韧劲。她谈起在中国南方的小城长大,说起家乡的青石板路和梅雨季节,语气里满是眷恋;说起拍摄时遇到的困难——被暴雨困住、被当地人误解,却又笑着说“那些都是值得的”。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即使在这样灰蒙蒙的雾天里,也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多瑙河面上,波光粼粼。林砚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快到中午。“我得去杂志社交照片了,今天谢谢你的建议。”
“不客气。”埃米尔微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去卡伦贝格山,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林砚接过名片,指尖触到卡片上凸起的字迹——埃米尔·科瓦奇,国际原子能机构核安全研究员。她将名片小心翼翼地放进相机包,笑着说:“好,说不定真的会麻烦你。”
“随时乐意。”埃米尔看着她,蓝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一路小心。”
林砚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埃米尔还站在原地,身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手里拿着那个文件夹,却没有立刻离开。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对她挥了挥手。
林砚心中一动,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街角。
那天下午,林砚顺利交了照片,编辑对她拍的雾中施特劳斯雕像赞不绝口。下班时,她路过一家花店,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埃米尔的眼睛,像极了这种花的花语:真诚不变的爱。
她回到租住的公寓,那是一间位于老城区的小公寓,窗外就是爬满常春藤的墙壁。她将洋桔梗插进花瓶,然后拿出埃米尔的名片,看了很久。指尖在他的名字上轻轻划过,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一条信息,道谢也好,问候也罢。
最终,她还是没有发。她想,或许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就像维也纳的雾,来了又去,留下一段短暂的美好,便归于平静。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埃米尔回到公寓,也拿出了手机,反复看着通讯录里一个新添加的号码——那是他今天借口帮林砚存自己的联系方式,偷偷记下的她的号码。他编辑了一条信息,又删掉,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终也只是放下了手机,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卡伦贝格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维也纳的夜,静谧而漫长。两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因为一场意外的相遇,心中都泛起了涟漪。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即使最初的波纹渐渐散去,也会在深处留下永恒的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