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城市还浸在墨色里，吴详玉刚结束跨国视频会议，指尖的咖啡渍还没来得及擦，私人手机就像被按了紧急按钮般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的“林舟”两个字让他瞬间坐直——林舟是他的首席助理，除非天塌下来，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扰他。
“吴总，新加坡那边的供应链断了，合作方扣了三批芯片，说是咱们的质检报告出了漏洞，现在工厂已经停线，对方只给72小时解决，不然就要撕毁合同。”林舟的声音混着机场的播报声，急促得像被风吹乱的纸，“我已经订了最早的航班，您的行李我让司机送过去，四十分钟后在您楼下等？”
吴详玉捏了捏眉心，视线扫过书桌角落那张合影——照片里远房出了五代的妹妹吴佳穿着高中校服，举着满分试卷凑在他身边笑，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歪歪扭扭。上周视频时，妹妹还抱怨她的公司茶水间没有她爱喝的柠檬茶，说等发了工资要请他吃那家排队两小时的日料。他原本还想趁着这次新加坡之行，给她带支最新款的钢笔。
“知道了，我十分钟后下楼。”他挂了电话，抓起西装外套就往门口走，玄关的鞋柜上还放着吴佳上次来借的发圈，粉白色的，沾着几根碎发。他顿了顿，想给妹妹发个消息说自己临时出差，可指尖刚碰到屏幕，司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说车已经到楼下了。
“算了，等落地再说。”他把手机塞进口袋，快步出了门。夜色里的风带着凉意，他回头看了眼公寓楼的窗户，吴佳住的那间还黑着，想来还在睡觉。他不知道，这一转身，就是一周的牵肠挂肚。
新加坡的行程比想象中更棘手，合作方故意刁难，每天的谈判都要耗到后半夜。吴详玉几乎没合过眼，手机要么在开会时静音，要么就是没电关机。等他终于签完合同，带着林舟往机场赶时，才发现手机里堆了十几条消息，其中有五条是吴佳发的，最早的一条是三天前：“哥，你是不是出差了？怎么不告诉我呀？”
后面几条越来越简短，最后一条停留在两天前：“哥，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吴详玉的心猛地一沉，手指飞快地回拨过去，可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他又打了一遍，还是一样的结果。林舟坐在旁边，见他脸色不对，连忙问：“吴总，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先订最早回本市的机票，越快越好。”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吴详玉刚出机场就让司机往吴佳住的小区开，一路上他不停拨着妹妹的电话，可听筒里始终只有冰冷的忙音。林舟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后视镜里老板紧绷的侧脸，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跟着吴详玉五年，从没见过他这么慌的样子。
车子快到小区门口时，吴详玉突然让司机停车。他盯着路边那家亮着灯的包子铺，铺子门口支着一个巨大的蒸笼，白色的热气裹着面香飘出来，一个穿着灰色工装服的身影正弯腰收拾着蒸笼屉，动作有些笨拙，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那身影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心脏骤停了半秒。
“林舟，你在车里等我。”他推开车门，快步走了过去。晚风带着包子的香气吹过来，他越走越近，看清了那道身影的侧脸——是吴佳。
她瘦了好多，原本圆润的脸颊陷了下去，下巴尖得有些刺眼。之前总是透着粉气的脸蛋，现在泛着一层淡淡的黄，嘴唇也没了血色，干得起皮。她正拿着一块抹布擦蒸笼，动作很用力，胳膊上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细得像一折就断。
“小佳？”吴详玉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佳擦蒸笼的手猛地顿住，她慢慢转过身，看到站在路灯下的哥哥时，眼睛瞬间睁大了，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丝沙哑的哭腔喊了一声：“哥？”
热气还在往上冒，模糊了她的脸。吴详玉快步走过去，伸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停住了——他看到她手上沾着面粉和油污，指关节处还有一道浅浅的伤口，结了痂。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失控，“你不是在我公司上班吗？怎么晚上又跑来卖包子了？”
吴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热气把她的眼睛熏得红红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哥，我……”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水泥缝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吴详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一把把妹妹拉进怀里，动作很轻，怕碰疼了她。怀里的人瘦得硌手，他能清晰地摸到她后背突出的肩胛骨。
“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说。”他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对车里的林舟喊，“林舟，你先把车开回去，明天早上九点到我妹妹这儿来。”
林舟连忙点头，看着吴详玉牵着吴佳的手走进小区，才发动车子离开。
吴佳住的地方是一间老小区的一楼，面积不大，只有四十多平。推开门时，屋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客厅的一盏小台灯亮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包子铺的面香截然不同。
吴详玉皱了皱眉，伸手打开了客厅的大灯。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看清了屋里的样子——家具很旧，沙发的扶手处磨得发白，茶几上放着几个空的泡面桶，旁边还有一袋没吃完的面包，包装已经开了口。阳台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其中一件还是高中时他给她买的卫衣。
“哥，你坐，我给你倒杯水。”吴佳局促地拉了拉衣角，转身往厨房走。
吴详玉没坐，跟着她走进厨房。厨房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操作台，水槽里堆着几个没洗的碗，旁边的冰箱门有些松动，关不严实。吴佳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小盒过期的牛奶。
她拿着水杯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对不起啊哥，家里没水了，我去楼下买。”
“不用了。”吴详玉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小佳，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要去卖包子？”
吴佳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咬着嘴唇，肩膀不停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哽咽着说出了真相：“哥，爸爸走了后，妈妈病了。”
“你说什么？”吴详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就是你出差的第二天，”吴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给你打电话，可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我又不知道你在新加坡的联系方式，只能等你回来。”
吴详玉的心脏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想起吴佳爸爸去世之前的一幕幕。他出差前那天晚上，他还跟吴佳爸爸通了电话，吴爸爸说最近天气凉了，让他多穿点衣服，还说等他回来，要给他做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可现在，那个总是笑着喊他“阿玉”的老人，出了车祸，已经不在了……。
“那你妈妈呢？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住吴佳的肩膀。
“妈妈身体本来就不好，爸爸走了之后，她就一直躺在床上，吃不下东西。”吴佳擦了擦眼泪，“家里的积蓄都给爸爸治病和办后事用了，妈妈的退休金一个月才两千多，连房租都不够。我上个月刚入职，公司要压一个月工资，这个月还没发。前几天冰箱里的东西吃完了，我实在没办法，就找了这份兼职，晚上来包子铺帮忙，管晚饭，还能赚点零花钱。”
吴详玉看着妹妹通红的眼睛，心里又气又疼。气她遇到这么大的事不跟他说，气自己出差的时候没注意手机，更气自己没照顾好她和妈妈。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有些沙哑：“傻丫头，你怎么不跟我说？我是你哥，你遇到事了，我怎么会不管你？”
“我不想麻烦你，”吴佳低下头，“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让你担心。而且……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吴详玉忍不住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从钱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大概两千多块，塞进吴佳手里：“拿着，明天先给妈妈买点营养品，再去超市买点菜。”
“哥，我不能要你的钱。”吴佳连忙把钱推回去，“我自己能赚钱，等发了工资就好了。”
“拿着！”吴详玉的语气严肃起来，“这不是给你的，是给阿姨买菜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看看你，瘦了多少？脸都黄了，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他把钱硬塞到她手里，又拿出手机，给林舟发了条消息：“明天早上八点，找一个靠谱的家政阿姨，让她带着新鲜的菜和肉过来，地址是……”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着吴佳，伸手把她脸上的眼泪擦掉：“以后不许一个人扛着，不管出什么事，都有哥在。明天我陪你去看妈妈，然后咱们再商量接下来的事，好不好？”
吴佳点了点头，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靠在哥哥的肩膀上，感受着久违的温暖。客厅的灯光很亮，照在两个人身上，驱散了屋子里的霉味和冷清。窗外的包子铺已经关了灯，只有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吴详玉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和妈妈，再也不让她们受一点委屈。他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走亲戚时，这个妹妹总是跟在他身后，喊着“哥哥等等我”，那时候的她，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现在，他的小佳长大了，学会了自己扛事，可他这个哥哥，却没能及时保护好她。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满是愧疚和心疼。
“哥，”吴佳的声音闷闷的，“爸爸走的时候，还在说，等你回来，要跟你喝一杯呢。”
吴详玉的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等过几天，咱们去看爸爸，我陪他喝一杯。”
夜色渐深，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吴详玉坐在沙发上，让吴佳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像小时候一样。他知道，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妈妈的身体，妹妹的工作，家里的开销，可他不再慌了——只要他在，就能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第二天早上八点，林舟带着家政阿姨准时到了。阿姨手里提着两大袋新鲜的菜和肉，还有一箱牛奶和水果。林舟还贴心地给吴佳带了一份早餐，是她以前最爱吃的三明治和热牛奶。
“吴总，阿姨是我从家政公司找的，做了十年了，做饭好吃，也会照顾人。”林舟把阿姨介绍给吴详玉，“我已经跟阿姨说好了，先过来帮忙一个月，后面如果需要，再续。”
吴详玉点了点头，对阿姨说：“麻烦您了，早上先做份清淡的粥和小菜，佳妈妈身体不好，需要吃点软的。”
“好嘞，您放心。”阿姨笑着应下，提着菜走进了厨房。
吴佳看着忙碌的阿姨，又看了看身边的哥哥，心里暖暖的。她走到吴详玉身边，小声说：“哥，谢谢你。”
吴详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笑：“跟哥客气什么？快把早餐吃了，一会儿咱们去看你妈妈。”
吴佳点了点头，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三明治还是热的，里面的煎蛋很嫩，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一边吃，一边看着哥哥和林舟商量事情，心里忽然觉得，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有哥哥在，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吃完早餐，阿姨已经做好了粥和小菜。吴详玉提着保温桶，身后跟着吴佳，往妈妈住的地方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像撒了一地的金子。吴佳看着哥哥的侧脸，心里暗暗想：以后她也要努力工作，好好照顾妈妈，不让哥哥再为她担心了。
走到妈妈住的小区门口时，吴详玉停下脚步，对吴佳说：“别担心，有我呢。”
吴佳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哥哥走进了楼道。她知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很难走，但只要和哥哥一起，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楼道里的光线有些暗，吴详玉走在前面，替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他的背影很挺拔，像一棵大树，为她遮风挡雨。吴佳看着哥哥的背影，眼眶又红了，可这次，她的眼泪里没有悲伤，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安心。
她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这个远房的哥哥都会一直陪着她，就像小时候那几次遇见与相处一样。而她，也会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