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雾梯田的追逐
自那日蚩尤祠前，那场混杂着理念冲突与莫名泪水的对峙之后，林溪的心，便像是被九黎城这浓得化不开的云雾彻底缠绕住了，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平静。
陆沉。
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双深邃如古潭、却又会在提及故土时流露出沉痛的眼睛，如同梦魇，更如同一个无法破解的谜题，日夜在她脑海中盘旋。她试图用画笔去驱散，可笔尖流淌出的，不是预想中的纯净风光，而是更多缭乱的、带着他影子的线条。
她需要冷静，需要独处，需要在这片她深爱的土地上，重新找回那个纯粹为了艺术和守护而悸动的自己。
于是，在一個清晨，她背起画板，再次走向那片被誉为“大地雕刻”的云雾梯田。晨光熹微，将层层叠叠的田埂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云雾如薄纱般在山腰缓缓流淌，美得如同仙境，暂时抚平了她心头的纷乱。
她沿着田埂深入，寻找着最能触动心弦的角度。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梯田的深处。四周寂静无人，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脚下泥土的湿润气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笔沙沙，试图捕捉那光影在云雾间变幻的瞬间。
然而，九黎城的天气，便如同少女的心事，说变就变。
方才还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厚重乌云迅速吞噬。阳光骤然消失，天地间一片晦暗。山风开始变得急促而凛冽，卷着湿冷的寒意，呼啸着穿过梯田，吹得她单薄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
“要下雨了……”林溪抬起头，看着那几乎要压到头顶的、墨汁般翻滚的云层，心中暗道不妙。她连忙收拾画具，准备返回。
可是，当她转身试图循着来路回去时，却愕然发现，自己已然迷失了方向！
来时清晰的小径，此刻在愈发浓重的晦暗和开始弥漫的雾气中，变得模糊不清。错综复杂的田埂，蜿蜒交错，每一条看起来都如此相似，又仿佛都通往未知的迷途。梯田本就地势起伏，岔路极多，加上云雾遮挡了远处的参照物，她就像一只误入巨大迷宫的无头苍蝇，彻底失去了方位感。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一点点爬升，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尝试着朝着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方向走去，可越走，周围的景色越是陌生。浓雾像白色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来，能见度迅速降低，三五米外便是一片混沌。脚下的田埂因为空气中的湿气而变得泥泞湿滑，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走，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流进脖颈，激得她浑身一颤。雨势迅速变大，滂沱如注，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雨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了一片灰蒙蒙的水世界之中。
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脚下的路也更加泥泞难行。雨水模糊了她的眼镜片（如果她戴的话），让她看东西更加困难。孤独、无助、寒冷，以及对于在这荒僻之地遭遇未知危险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紧紧抱着怀中的画板，那里面，有她今日的写生，更有……那日无意中画下的、与陆沉背影重合的将军画像。此刻，这画板竟成了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带有温度的东西。
“有人吗？”她尝试着呼喊，声音在雨幕和浓雾中显得如此微弱，迅速被风雨声吞没，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回应她的，只有更加狂暴的风雨声，以及内心深处不断放大的恐慌。
她该怎么办？会有人来找她吗？阿婆会发现她迟迟未归吗？那个……陆沉，他会知道她被困在这里吗？
最后一个念头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想起他？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男人？
可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身影，竟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不是那个与她争执的冷峻开发商，而是那个眼底带着沉痛，说出“无力回天”的男人。那个……会因为她的眼泪而眼神震动的男人。
雨水混杂着或许还有的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冷得浑身发抖，嘴唇失去血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艰难跋涉，每一次抬脚都仿佛有千斤重。希望，如同这雨雾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体力也即将耗尽，靠在一块湿滑的巨石边喘息时——
迷蒙的雨幕和浓雾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灼的呼唤！
那声音穿透风雨，有些模糊，却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林溪几乎麻木的神经！
她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是幻觉吗？因为太希望被找到而产生的幻觉？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林溪——！”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那声音……低沉，带着喘息，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急切与……恐慌？
是他！
是陆沉！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此刻，都被那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所淹没！
“我在这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呼喊，声音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陆沉！我在这里——！”
她挣扎着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方向踉跄跑去。
雨，还在下。雾，依旧浓。
但在那片混沌的尽头，一个挺拔的、浑身湿透的身影，正冲破雨幕，踏着泥泞，以一种近乎决绝的速度，朝着她奔来。
仿佛追逐了千年，跨越了轮回。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