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越从崇阳城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卷轴。陶言正坐在窗边翻着小桃找来的几本杂记，听见动静抬头，就见她将卷轴往桌上一铺，尘土簌簌落下，露出泛黄的麻纸本，上面用墨笔勾勒着大胤朝的疆域，城镇河流标注得密密麻麻。
“本想带你同去，既然你想静静，我便自己跑了趟。”灵越用指尖点了点地图中央，“你看，张家镇在这，靠海，往西北去是崇阳城，再走便是望云城。”
陶言凑近细看，地图边缘已有些磨损，墨迹却依旧清晰，连不起眼的驿站都标得分明。她指尖划过纸面，能摸到墨迹凸起的纹路——这等精细的舆图，绝非寻常人家能得见。灵越的权势，比她想的还要深些。
不过，陶言感觉地图上给出来的沿海地区的走势让她很是眼熟，不等她细想。
她指尖重重敲在望云城的位置：“我手下探来的消息，近半年那边异动不少。碎片多半在那儿。”话音刚落，她眉峰忽然蹙起，指尖在那地名上碾了碾，“只是这望云城……是北静王的地盘。”
陶言没听过这名号，却从她语气里听出了顾忌。灵越没再多说，只道：“此人不好打交道，去了需得谨慎。”
两个月后，望云城的城门出现在视野里。比起张家镇，这里更显繁华，高大的城墙上爬满青苔，城门下往来的商旅络绎不绝，马车轱辘声交织成一片喧嚣。
灵越本想寻处宅院买下，陶言却摇了头：“客栈人多眼杂，反倒方便打探。况且我们未必久留。”灵越想了想，便依了她，选了家临主街的客栈住下，派去打探的手下很快便散入城中。
还是给她省些钱吧，这些天花了她这么多钱，陶言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第二日清晨，陶言换了身青绿色的襦裙，小桃给她梳了双环髻，簪上两颗圆润的珍珠。她对着铜镜看了看，转身见灵越正斜倚在客栈房间的贵妃椅上，晨光透过窗纸落在她脸上，神色懒怠。
“我想出去逛逛。”陶言开口，“若是还有穿越者，言行总会和本地人不同。说不定能撞见。”
灵越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转了圈，点头道：“也好。只是当心些。”她扬声唤来两个身着短打的护卫，“跟着姑娘，别近前，也别让旁人伤着她。”又指了指小桃，“你也跟着。”
街市比张家镇更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穿长衫的书生与扛货的脚夫擦肩而过，酒肆里飘来的酒香混着胭脂铺的甜香，让人目不暇接。陶言走了片刻，见街角有家茶馆，幌子上写着“清风楼”，便抬脚走了进去。
“客官里面请！”小二麻利地迎上来，见她衣着不俗，引着往靠窗的桌子坐了，“您要点什么？碧螺春？还是今年的新龙井？”
陶言不怎么爱和茶，对于茶也不了解，便道：“随便来壶”
小二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吧。”不多时便提着个壶过来，给她斟了杯，茶汤清亮，带着股淡淡的兰花香。
陶言端起茶杯抿了口，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想向你打听些事。”
小二眼疾手快地将铜板扫进袖袋，脸上堆起笑：“客官想问什么？小的在这望云城待了十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这城里……有没有行为古怪的人？”陶言斟酌着措辞，“比如说话奇怪，或是做些旁人不懂的事？”
小二挠了挠头，掰着指头数起来：“要说古怪，那可不少！城东边有个姓刘的秀才，前几日为了救头要被宰的猪，竟跟屠户动了手，闹得满城皆知；北街还有个，天天坐在马车上哭；还有个老头，闲着没事就蹲在河边看别人家的鹅，能看一整天……”
他越说越起劲：“最怪的是城东那户人家，有个年轻公子，把自己关在院里大半年了，天天叮叮当当地敲，不知道在弄些什么。说也奇了，这两年城里古怪人是越来越多了。”
陶言听得眉头直皱。这哪像是穿越者，倒像是……她正想着，忽然见两个护卫快步走进茶馆，其中一人走到桌边，低声道：“姑娘，灵越大人让您回去，说是人找到了。”
陶言一怔，猛地站起身。茶杯里的茶汤晃了晃，溅出几滴在青石板地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刚踏进客栈房间，陶言就被屋里的低气压压得心头一沉。
灵越站在屋子中央，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怒气，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死死盯着地上蜷缩的男人。那男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块淤青，正缩着肩膀，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怎么了？”陶言快步走上前，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找到碎片了？”
灵越猛地转过身，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她抬手指了指地上的男人，语气里满是嘲讽：“找到了个愚蠢的同乡，至于碎片——”她冷哼一声，抬脚往男人腿上踹了下，“你自己跟她说！”
男人被踹得闷哼一声，却不敢有丝毫不满，反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些，对着陶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姑娘好，在下孙述，穿越过来四个月了。”
“讲重点！”灵越在一旁厉声打断，“碎片在哪？”
孙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挠了挠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没了。”
“没了？”陶言的声音陡然拔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没了？”
我的天啊，这是传说中的超级大蠢货吗？
陶言连忙看向灵越，灵越将她拉到一旁，说“碎片确实不在他手上了。”
陶言两眼一闭，想要晕过去，也许醒来她就会发现自己只是在做梦。
还是别做这种白日梦了，回去审问他吧。
“本来是有的，后来……后来弄丢了。”孙述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讷讷道。
“弄丢了？！”陶言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她指着孙述，气得指尖发颤，“这种关乎能不能回去的东西，你能弄丢？你怎么不把自己也弄丢算了！”
“我是有原因的，不是故意弄丢的！”孙述急忙抬头辩解，脸上满是委屈，“你听我解释……”
“快说！”陶言和灵越异口同声地喝道，眼神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好吧好吧，两位焦躁的姑娘。”孙述叹了口气，苦着脸开始回忆，“我刚穿越过来那阵，身无分文，只能露宿街头。有天遇到位姑娘被地痞骚扰，作为新时代的优秀青年，哪能见死不救，我就上去救了她……”
他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那姑娘为了谢我，不仅帮我入了城，还送了我处宅院，给了不少银钱。我们天天在一块儿说话，越聊越投缘，她不嫌弃我来历不明，还说只在乎我这个人，说什么‘求君心似我心’……”
陶言听得眉头直皱，灵越已经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说碎片！”
“哦，哦。”孙述回过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后来她就看到那碎片了。我当时觉得，都是自己人，让她看看也没什么……谁知道没过几天，她就带着碎片一起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什么？”陶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扶着额头，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不就是仙人跳吗？这种老掉牙的美人计，你也能中招？”
灵越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孙述的鼻子骂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就不知道藏好？！”
“我藏了啊！”孙述急忙辩解，脸涨得通红，“我藏得可严实了，跟藏私房钱似的，谁知道还是被她找到了……”
陶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废话了。小桃，去街上找个画师来！”她转向孙述，“你给画师描述那女人的样貌，让他画出来。就说……你内人失踪了，想找人。”
孙述的脸瞬间变得更红了，支支吾吾道：“她……她不是我内人。我们没成亲，也没去官府登记……”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句，“她说她不在意名分的。”
这话一出，屋子里彻底安静了。
陶言和灵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语。两人上下打量着孙述——长相平平，穿着寒酸，一看就没什么权势，那姑娘既不图钱，不图权，连名分都不要，难道是来扶贫的？这明摆着是骗局，他竟然半点没怀疑？
孙述被两人看得浑身不自在，苦笑一声：“我也怀疑过……可万一呢？万一她是真心的，我不就错怪好人，伤了她的心吗？”
“呦呦呦，‘万~一~人~家~是~真~心~的’，‘万~一~伤~害~了~人家~的~真心’？”灵越学着他的语气，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你怎么不想想，那剩下的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全是骗你的呢？”
孙述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陶言闭了闭眼，只觉得前路更加渺茫。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糊涂蛋。她摆了摆手，声音里满是疲惫：“先找人画肖像。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子里却一片沉闷。灵越别过脸，望着窗外，脸色阴沉得吓人。孙述缩在角落，再不敢说一句话。
陶言看着两人，只觉得一阵无力。这寻找碎片的路，看来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