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多云的一天,陶言悠闲逛到一处破败的宅子前。
京城寸土寸金,这般占地不小的宅院却荒草丛生,门环上结着层灰绿的铜锈,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站在街角看了片刻,总觉得这宅子像个藏着秘密的哑谜,忍不住朝旁边纳鞋底的李大娘打听。
“害,这宅子里原先住着位吴殊姑娘。”李大娘放下针线,叹了口气,“是个多好的姑娘啊,说话柔柔的,见了谁都先笑。可惜命苦,两年前就得病死了,才二十出头呢。”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针脚,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又沉了沉:“她家里人早没了,病的时候身边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街坊们瞧着可怜,轮流帮她请大夫、送吃的,可身子还是一天天垮下去。她走的那天夜里,我守在旁边,听她断断续续叫了一宿‘娘’,天快亮时才咽的气……”
陶言听得心口发闷,这姑娘的遭遇像根细针,轻轻扎着人。她正唏嘘,却听李大娘又道:“说来也怪,她走后没多久,这宅子就被一位贵人买下了,却从不许人靠近。”
“为什么呀?”陶言追问。
“谁知道呢。”李大娘摇摇头,“里面的东西都没动过,就这么锁着。”
不让人进?陶言心里的警铃突然响了。死去的温柔姑娘,原样封存的宅子,买主身份神秘……这情节,像极了话本里“追妻火葬场”的戏码,可细想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她咬了咬唇,越是可疑,越想探个究竟。
告别李大娘,陶言绕着宅子转了半圈。后院墙角爬满枯藤,砖块松动,看着是个隐蔽的入口。
她撸起袖子,借着藤蔓的拉力往上攀——幸好古代院墙不算太高,她费了点劲,总算翻了进去,落地时踩碎了几片枯叶,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院里的蒿草快没过膝盖,石板路上积着厚厚的灰,脚印落上去,像在宣纸上拓了个浅印。正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屋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混着淡淡的霉味。家具不多,梳妆台的铜镜蒙着灰,铜盆倒扣在案上,倒还算整齐。但里间的卧房却透着凌乱:书案上堆着半摞写了字的纸,床边散落着几枚银针和空药碗,墙角的木箱敞着口,露出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裳。
陶言走到书案前,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是些娟秀的小楷,写的是寻常家事,比如“今日买了半斤糙米”“隔壁张婶送了把青菜”,字里行间都是烟火气,看不出异常。
她又蹲下身翻那木箱,衣裳缝补得仔细,针脚细密,却在箱底摸到个硬纸包。拆开一看,是叠得整齐的书信,牛皮纸信封上没写收信人,贴着邮票——等等,邮票?
陶言猛地顿住。这时代哪来的邮票?她捏起信封对着光看,果然在封口处看到个模糊的印记,像枚简化的邮戳,样式竟和现代的有些相似。她心跳突然加速,抽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不是这个时代的楷书,更不是现代的简体字,倒像是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
她翻遍了所有书信,每张纸上都是这种怪字,连个能辨认的偏旁都没有。这绝不是巧合。吴殊难道也是……?
陶言把信塞进怀里,指尖还在发颤。这发现太突然,像在迷雾里摸到了块浮木。她不敢久留,转身往外走,路过卧房时,眼角余光瞥见床板下露出点白。
她蹲下身,掀开床板——下面藏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竟是四分之一碎裂的玉佩,玉质通透,断面处隐约能看到星芒状的纹路。这纹路,和灵越手里那块碎片一模一样!
陶言倒吸口凉气,她小心收好玉佩,快步翻墙而出,衣襟上还沾着院里的草屑。
阳光落在街角,李大娘还在纳鞋底。
陶言没敢多看,攥紧怀里的书信和玉佩,脚步匆匆往住处赶。她必须尽快见到灵越,这些符号,这半块碎片,说不定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陶言揣着那封写满古怪符号的信,快步走向东宫。宫门前的侍卫见她面生,立刻上前拦下,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眼神警惕:“来者何人?东宫禁地,不得擅闯。”
“我找灵越小姐,烦请通报。”陶言定了定神,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她知道这里规矩森严,半句错话都可能惹来麻烦。
侍卫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衣着素雅却气度沉静,不似寻常百姓,便沉声道:“在此等候。”说罢转身入内。不多时,另一位身着锦袍的内侍快步出来,对陶言躬身道:“灵越小姐有请。”
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宫苑,陶言只觉目不暇接。朱红宫墙高耸入云,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金辉,廊下的铜鹤衔着灵芝,阶前的玉琮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行至一处雅致的院落前,内侍停步:“小姐就在里面。”
院内遍植玉兰,此时虽无花,枝叶却修剪得错落有致。正屋是明黄色的窗纱,檐下悬着风铃,风吹过叮咚作响。
屋内陈设更是讲究,紫檀木的桌椅上摆着青瓷瓶,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这一切都透着安稳与体面,陶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看来灵越在东宫过得尚可。
灵越正坐在窗边翻书,见她进来便笑着起身:“怎么突然来了?”
陶言没心思寒暄,连忙掏出那封信:“姐姐快看看这个,我在一处旧宅里找到的,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灵越接过信,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你不认识也正常,这是用法语写的。”
“法语?”陶言惊得睁大了眼,没想到灵越竟懂这种语言,莫非真是传说中精通八国语言的奇女子?我的天啊!
灵越拿起信,信很厚,好似有很多想说的话。
她轻声念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亲爱的朋友,若你能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已不在人世。我终究没能在这个时代撑下去,我想回家,可家又在何处呢?本想给你些忠告,又怕失败者的经验只会误导你,可还是想留下点什么,证明我曾来过。
我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童年似乎很苦,记不清了,便当是甜过吧。家里总是冷的,父母不和、婆媳不和、妯娌不和。她们不吵架,却比吵架更让人窒息——在陌生人面前还会装装和睦,关起门来只剩冷漠。父亲在我成长里像个影子,母亲总说爱我,我便学着懂事,她迟疑的东西我绝不伸手,她愿买的,不论我喜不喜欢,都笑着说感谢。在乡村长大的日子,法律像天边的云,我不懂父母对孩子该有什么责任,终日惶惶不安。后来知道了‘义务’二字,反倒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各尽其责,不必求什么温情。
她们争吵时,我从不敢劝。小时候是没能力,长大后竟能平静地看着,像坐在电影院里看一场闹剧,自己飘在半空,隔着玻璃,什么都碰不到。我知道自己不正常,核废水里养不出正常的鱼,不是吗?
我从小就会看别人眼色,物欲低得像没有,工作中不争不抢,同事都说我冷淡——可我怕啊,怕生活里闯进陌生人,怕建立关系后又被丢下。她们执着于朋友、恋爱,我却只想要一个人的安稳。
后来,医生说我只剩三个月时,我竟笑出了声。死亡掀动生活的涟漪,我终于能为自己活一次了。
可偏偏死后还穿越了,真是……不幸啊。”
念完这部分,屋内静了许久。灵越继续往下念。
“我穿越到个迷信的小村庄,这里闹鳄灾,村民竟觉得献祭少女喂饱“鳄鱼神”就能消灾,实在荒唐。我来那天,正撞见他们从一户人家里拽出个小女孩,要拿去献祭。她母亲死死攥着女儿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地哀求,那场景像针似的扎人。
我本是怕疼的性子,可看着那孩子惊恐的脸,多年的教育让心里那点不忍翻涌上来。反正都是异乡孤魂,死得有意义些也好——我自告奋勇站出来,说我年纪大,定能让“鳄鱼神”吃得更饱。
没等祭祀,却听说新来了位郑姓县令。他听闻鳄灾,竟不搞迷信一套,亲笔写了篇《祭鳄鱼文》。
对着江水厉声宣读:“鳄鱼有知,其听吾言!……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鳄鱼哪能听得懂人言呢?所以,七日后,郑大人先是命人将大量生石灰投入江中。一时间,江水翻滚,热气蒸腾,不少鳄鱼被滚烫的江水烫死,浮在江面。水温过高,又逼得一批鳄鱼仓皇逃离。紧接着,韩大人组织人手,对剩余的鳄鱼展开猎杀。就这样,困扰此地多年的鳄鱼灾竟被他一举消灭。他当真是个奇人!
我没了献祭的用处,便被放了出来。借着感谢的名义,我求见郑大人,没想到他竟愿意见我,这实在太好了!在之后一次次的交流中,我渐渐了解到,他因进谏触怒皇帝,一路被贬至此。这地方瘴气弥漫,蚊虫肆虐,环境恶劣至极,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然而,即便身处如此困境,他依然心怀天下,想着为百姓谋福祉,那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坚毅的品质,让我愈发钦佩。不知不觉间,我发现自己对他心生好感。
可很快,比勇气先涌上来的,是深深的自卑。我的爱早在原生家庭的冷漠与纷争中消磨殆尽,留下的那点余烬,根本不足以给他。我深知,自己该离开了……”
“又一个爱情破灭的穿越者。”陶言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说道,“我已经遇到三个爱情破灭的穿越者了,这里的爱情难道是被诅咒了吗?”一种不祥的预感如阴霾般,紧紧徘徊在她的心头。
灵越听后,也是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陶言望着窗外的玉兰枝,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原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吴殊”,和她们一样困在异乡,带着一身伤痕,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忽然想起那半块玉佩:“对了,我还找到这个。”她掏出玉佩碎片,断面的星芒纹路在光下闪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