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一抹惨淡的鱼肚白,狂风裹挟着暴雨渐渐停歇,只剩下零星的雨点顺着破庙的屋檐滴落,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混杂着破庙内挥之不去的霉味,倒比昨夜的窒息感清爽了些许。
沈砚是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晨曦透过屋顶的破洞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浑身的酸痛依旧没有消退,但比起昨夜的濒死之感,已然好了许多。他撑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骨头缝里传来“咔咔”的声响,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肌肉的酸胀。
破庙里的流民们大多还蜷缩在角落昏睡,脸上带着疲惫与不安。那个昨夜被恶霸踹伤的老流民靠在柱子上,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嘴角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旁边几个年轻些的流民则警惕地睁着眼,眼神在破庙内来回扫视,显然还没从昨夜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沈砚走到老流民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老人家,您怎么样了?”
老流民缓缓睁开眼,看到是沈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摇了摇头虚弱地说:“多谢小郎君昨夜出手相救,老身……老身没事,就是胸口有些发闷。”
沈砚伸出手,轻轻搭在老流民的手腕上。他在现代跟着当医生的爷爷学过一点基础的中医脉诊,虽然不精通,但也能大致判断病情。指尖传来的脉象微弱而紊乱,显然是受了内伤。
“您这是气血瘀滞,得好好休养,不能再受颠簸了。”沈砚收回手,眉头微蹙,“我们现在连块干净的布条都没有,更别说药材了,只能先忍一忍。”
老流民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唉,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望什么药材。小郎君,老身姓陈,你叫我陈阿婆就行。昨夜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这几个人,恐怕都要栽在那伙恶霸手里了。”
沈砚刚想开口,旁边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流民凑了过来,他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里满是警惕:“阿婆,你别轻易相信外人,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石头,不得无礼!”陈阿婆呵斥道,“小郎君救了我们,怎么会是坏人?”
被称作石头的年轻流民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看向沈砚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防备。
沈砚对此并不在意,他理解这些流民的警惕。在这乱世之中,人心叵测,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他站起身,扫视了一圈破庙,目光落在墙角那堆残留的霉饼和窝头碎渣上,心中暗叹:食物所剩无几,再待在这里,迟早会饿死。
“陈阿婆,石头,”沈砚沉声道,“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座破庙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食物和水都很短缺,而且昨夜那些恶霸说不定还会回来报复。我想,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前往附近的城镇,或许还能找到一条生路。”
石头立刻反驳道:“去城镇?你知道城镇里有多乱吗?官兵盘剥,地痞横行,我们这些流民进去,要么被抓去充军,要么被当成奴隶贩卖,根本没有活路!”
“可待在这里,就有活路了吗?”沈砚反问,“食物只够我们支撑一天,再等下去,要么饿死,要么被野兽袭击,要么被恶霸回头报复,哪一条路都是死路。去城镇虽然危险,但至少有机会找到活计,总比坐以待毙强。”
陈阿婆点了点头,赞同道:“小郎君说得有道理。老身年轻时去过附近的青溪镇,那里虽然不大,但还算太平,我们或许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石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阿婆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扭过头去。
沈砚见两人同意,心中松了口气,又去询问其他几个流民的意见。那些流民大多是拖家带口,早已走投无路,见有人带头,便纷纷表示愿意跟随。
当下,众人开始收拾行装。所谓的行装,不过是几件破烂的衣衫和几块勉强能吃的干粮。沈砚在原主的包裹里翻找了一番,除了几件打补丁的儒衫,只有一本卷边的《论语》和几文皱巴巴的铜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唉,原主真是穷得叮当响。”沈砚在心里苦笑一声,将铜钱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可是他目前全部的家当。
收拾妥当后,众人便准备出发。陈阿婆伤势较重,行走不便,石头和另一个年轻村民轮流背着她。沈砚则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手里拿着一根从破庙里找到的粗壮木棍,既用来探路,也当作防身的武器。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行走十分艰难。路边的杂草沾满了水珠,打湿了众人的裤脚,冰凉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山路两旁是茂密的树林,枝叶间传来清脆的鸟鸣,却丝毫无法驱散众人心中的阴霾。
沈砚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他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这座山名叫黑风山,山上常有野兽出没,偶尔还有山贼盘踞,十分危险。他不敢掉以轻心,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疲惫,便在一处山坳里停下休息。沈砚拿出自己仅剩的半块霉饼,掰成几小块,分给陈阿婆和几个年幼的孩子。孩子们饿坏了,接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脸上沾满了饼渣。
“小郎君,你也吃点吧。”陈阿婆看着沈砚,心疼地说。
沈砚摇了摇头,笑道:“我不饿,你们吃吧。”其实他早已饥肠辘辘,但看着这些可怜的流民,他实在不忍心和他们争抢食物。
石头看了沈砚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窝头,递了过去:“拿着吧,不吃东西,走不出这座山。”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接过窝头,感激地说:“多谢。”
石头扭过头,不自然地说:“我不是谢你,只是不想你饿死在路上,没人给我们探路。”
沈砚笑了笑,没有戳破他的口是心非,拿着窝头慢慢啃了起来。干硬的窝头刮得喉咙生疼,但他却吃得格外香甜。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就在这时,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沈砚立刻警惕起来,握紧手中的木棍,低声道:“大家小心,有动静!”
村民们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拿起身边的石块和木棍,警惕地看向树林深处。
片刻后,几道身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他身后跟着几个妇女和孩子,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看起来也是一群流民。
中年汉子看到沈砚等人,也是一愣,随即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逃难的流民,正要前往青溪镇。”沈砚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不知各位是?”
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沈砚一番,见他虽然衣衫破旧,但举止得体,不像是坏人,便松了口气,说道:“我们也是逃难的,家乡遭了水灾,一路辗转来到这里,也想去青溪镇碰碰运气。”
得知对方也是流民,众人心中的警惕都放下了不少。中年汉子自我介绍道,他姓王,是附近村庄的村民,洪水冲毁了家园,只能带着家人和乡亲们逃难。
两队流民汇合后,队伍壮大了不少。王大叔见沈砚谈吐不凡,又有勇有谋,便主动推举他为首领,带领大家前往青溪镇。沈砚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休整片刻后,众人继续赶路。有了王大叔等人的加入,队伍的气氛活跃了许多。王大叔给沈砚讲了许多关于大靖王朝的事情,沈砚也从中了解到,如今的大靖王朝内忧外患,北方有异族入侵,南方有水灾蝗灾,朝堂上党派林立,互相倾轧,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小郎君,你是读书人吧?”王大叔看着沈砚手里的《论语》,好奇地问道。
沈砚点了点头,说道:“略通文墨。”
“那你可千万别暴露自己读书人的身份。”王大叔压低声音道,“如今朝廷苛捐杂税繁多,尤其针对读书人,一旦被官兵发现,要么被抓去服劳役,要么被强征入伍,很少有好下场。”
沈砚心中一凛,连忙将《论语》塞进怀里,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叔提醒,我记住了。”
一路前行,山路愈发崎岖。中午时分,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众人只好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雨水打湿了衣衫,让本就寒冷的众人更加难受。陈阿婆的咳嗽越来越严重,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
沈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再这样下去,陈阿婆的身体肯定撑不住。他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一些草药。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长着几株蒲公英和艾草。蒲公英能清热解毒,艾草能温经散寒,虽然不能根治陈阿婆的内伤,但或许能缓解她的症状。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采点草药。”沈砚说完,便冒着小雨冲向山坡。
山坡湿滑,沈砚好几次差点摔倒。他小心翼翼地采了一些蒲公英和艾草,用衣襟包好,快速跑了回来。
“小郎君,你采这些野草做什么?”石头疑惑地问道。
“这不是野草,是草药。”沈砚解释道,“蒲公英能清热解毒,艾草能温经散寒,或许能缓解陈阿婆的咳嗽。”
众人将信将疑,陈阿婆却感动得热泪盈眶:“小郎君,真是麻烦你了。”
沈砚笑了笑,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将蒲公英和艾草放在上面,用木棍捣烂,然后取出一些敷在陈阿婆的胸口,剩下的则让她嚼碎咽下。
虽然味道苦涩,但陈阿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没过多久,她的咳嗽果然减轻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真的有效!”众人又惊又喜,看向沈砚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沈砚心中也松了口气,看来爷爷教的中医知识,在这个时代竟然派上了用场。
雨停后,众人继续赶路。傍晚时分,终于远远看到了青溪镇的轮廓。青溪镇坐落在山谷之中,四周有低矮的城墙环绕,城门口有官兵把守,看起来还算规整。
“终于到了!”村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疲惫的身体仿佛又充满了力量。
沈砚却皱起了眉头,他看到城门口的官兵正对着进城的流民敲诈勒索,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
“大家小心,进城时尽量低调,不要和官兵起冲突。”沈砚叮嘱道。
众人点了点头,纷纷收敛了神色,跟着沈砚朝着城门走去。
走到城门口,一个身材肥胖的官兵拦住了他们,眯着眼睛打量着众人,语气嚣张地说:“站住!进城每人交三文钱,否则不准进!”
沈砚心中一沉,他身上只有几文铜钱,根本不够所有人交城门税。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官爷,我们都是逃难的流民,身上实在没有钱财,还请官爷通融一下。”
“通融?”胖官兵冷笑一声,一巴掌拍在沈砚的脸上,“没钱还想进城?给我滚!”
沈砚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握紧拳头,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他知道,现在不能和官兵起冲突,否则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
就在这时,王大叔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几文铜钱,递给胖官兵,陪着笑脸道:“官爷,我们就这么点钱,您收下,通融一下吧。”
胖官兵接过铜钱,掂量了一下,撇了撇嘴道:“这点钱也想进城?算了,看你们可怜,滚进去吧!”说完,便挥手让他们进去。
沈砚捂着脸颊,跟着众人走进了青溪镇。进城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恍惚。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店铺,有卖粮食的、卖布匹的、卖杂货的,行人来来往往,虽然衣着朴素,但脸上大多带着平和的神色,与城外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这份平和之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沈砚看到路边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乞讨,有官兵在街头横行霸道,还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在暗处窥探。
“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沈砚说道。
众人点了点头,跟着沈砚在镇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他们在镇郊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土地庙,虽然破旧,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安顿下来后,沈砚看着疲惫不堪的众人,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这些人在青溪镇活下去。
夜色渐浓,土地庙内点燃了一盏残灯,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疲惫却充满希望的脸。沈砚靠在墙壁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思绪万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现代,不知道未来会面临多少艰难险阻,但他知道,从踏入青溪镇的这一刻起,他的异世求生之路,才真正开始。
突然,土地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过窗前。沈砚心中一紧,握紧了手中的木棍,警惕地看向庙门。
危险,似乎又一次悄然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