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朝来寒雨晚来风

　　在我回实习单位之前，我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来帮肖云校对他的小说，我像捧着一个新生儿那样地捧着将近有两百页的厚厚的A4纸打印稿，一字一字地摸着，嗅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符。肖云说，我是他的第一个编辑，我欣喜若狂。

　　我帮肖云把他的小说投出去了。我对肖云说：“让我为你做点我可以做的事吧，肖大作家！”肖云淡淡地笑了。我目睹过肖云后半段的创作历程，我深深感到文学创作绝非易事，它除了需要作家有非同一般的才华之外，还需要有惊人的勤奋和毅力，甚至可以说这两者比前者还要更加重要。现在，肖云终于完成了他的处女作，终于可以闲下来一段日子了，我叮咛肖云一定要好好休息。

　　肖云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

　　一个早上，红日当头肖云随手一拍，给月如发了过去。

　　月如复道：“比起朝阳我更喜欢落日。”

　　肖云：“落日有迟暮之感。”

　　月如：“朝暮与年岁并往。”

　　肖云：“然后与你一同行至天光。”

　　肖云把这句话翻译了一遍：“从清晨到日暮，从年少到年老，时光不断流逝，我都希望能与你一同前行，直到迎来黎明的曙光。”

　　那一段时间里，肖云越来越莫名伤感。

　　肖云曾对月如说：“突然自感寥寥无事，一无所成，岁月不待，华年相催。”

　　月如：“不要急，明珠终不会暗藏，你一定可以一鸣惊人的。”

　　肖云：“我立志在我30岁之前要成为一个作家的。”

　　月如：“要怎样才算一个作家，你现在还不是吗？”

　　肖云：“出书，要成为作家一定要出书，发表足够数量的作品。”

　　月如：“你不是已经写了一本了吗，你急什么？”

　　肖云：“那终归是投水的石头，激不起半点的浪花，最终静默地归于海底。”

　　我知道，肖云这样说，他一定是带着满身的凄然的，肖云是这样的，在肖云的世界里，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要高于他自身的，也是高于他的生命的。

　　月如：“看起来你很孤独。”

　　肖云：“我不只孤独，我的心很乱。”

　　月如:“你心乱什么？”

　　肖云：“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圆缺几时休。”

　　月如：“说人话大哥。”

　　肖云：“明月，时而圆满，时而漏缺，月圆月缺无止无休！”

　　月如：“怎么还感慨起来了？”

　　肖云：“伤感是一种病吗？”

　　月如：“你不是病，你是走火入魔了。”

　　肖云：“入的什么魔？”

　　月如：“情不知所起？”

　　肖云：“我却一跃而入了深渊。”……

　　那夜，我在L市早望见一弯新月，我就把它当作心里的一抹纤钩，暗暗投向肖云的心波，正如秦观所说那样“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我盼着这轮新月向肖云传达我对他的思念，我多么希望，肖云在M市也能感同身受，肖云是诗人，他望见月亮，未必不会想起“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的句子来。

　　但我的心，肖云不会知道了。

　　深夜，我看着肖云发给月如的字字句句，我似乎看见肖云的双眼满含泪珠。

　　肖云：“我问你，被爱会痛苦吗？”

　　月如：“被爱的颜色有两种，一种是粉色，一种是黑色，你是哪种色？”

　　肖云：“无色。”

　　月如：“不可能，这世上没有无色的爱，你说是无色，那就是白色，漫天飞雪的白。”

　　肖云：“那是封冻的白，不是封冻的白。”

　　月如：“那到底是什么？”

　　肖云：“素绢一卷，不忍落墨的白。”

　　月如：“那岂不是有很大的心理负担？”

　　肖云：“我手里拿着笔，却不知道落去何处了，明明我的笔下有最白最白的绢。”

　　当时，我一直在想肖云所说的“素绢”和“落墨”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肖云亲口说出来。

　　肖云：“爱和被爱都是一种能力，而我好像都不会……”

　　月如：“啊？被爱需要会什么吗？”

　　肖云：“我只觉得虚幻。”

　　月如：“那么真真实实，具体可感，你怎么会觉得虚幻，那什么才能算作是真实？”

　　肖云：“不是他物的虚幻，我是说我的虚幻，我是虚幻的。”

　　月如：“你逐渐疯狂。”

　　肖云：“人生真是苦海一场……”

　　难道，肖云把自己活成一个假象，肖云失去了什么？不！肖云拥有的是那么多！我始终不明白肖云为何会有这“苦海”之叹，我突然只觉得肖云不该读那么多的书，不该有那么多的才情，不该散发出那么多忧郁的气质。肖云啊，肖云，看到你的这些字字句句，我多么希望你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男人，哪怕你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渔樵耕农。肖云！我是同样的爱你！同样的爱你！我不相信！

　　那夜肖云最后的一条消息是一汪泪，我知道肖云那夜的流泪是真的流泪，我没有理由怀疑。肖云曾经爱我的时候，也是流下过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