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帝邦,格外繁华。酒楼官邸高大气派,车马行人络绎不绝。
清河郡主归来,早有快马报入城中。大将军曹真率其子曹爽,偕夏侯楙族弟夏侯霸夏侯威迎出城来。因夏侯惇闯鬼生疾,夏侯楙的老家宅里夜夜闹鬼,故将清河郡主一行人全部接进了曹真的府邸——五侯宅上。
走进五侯宅,曹真恓惶言道:“魏王斃逝,人心惶惶,郡主千里赴丧,照顾不周,臣等惶恐之极。”
清河郡主说:“本家之内,何愧之有?此番归来,多亏天水姜维,不是他骁勇机智,几乎性命不保。”言讫,拉着姜维站在了曹真面前,继续夸赞,“姜郎少年英雄,盖世无双,将军你是否看见过这样英武的后生!”
姜维急与曹真见礼。
曹真言道:“去年天水退走羌军十万,姜维功不可没。早有喜报传闻。今日一见,英俊姜郎,名不虚传,你真是人间豪杰!”
姜维道:“将军夸奖,姜维无地自容。”
清河郡主迫不及待问道:“三哥领兵十万从鄢陵赶来,不知事体如何?”
曹真言道:“郡主放心,子文(曹彰字子文)领兵前来,上大夫贾逵从中周旋,已然无事,明天就回鄢陵。只是临淄侯那边迄今无人赴丧,大王(曹丕)震怒,派许褚领三千虎卫军前去问罪,恐是凶多吉少!”(此事见《三国演义》第七十九回)
清河郡主道:“子建(曹植字子建)恃才傲物,真实让人担心啊!”
曹真言道:“郡主勿忧,你我明日面见太后,禀明此事,子建可保无虞。”
清河郡主道:“只有如此。”
曹真看着姜维马榛,吩咐曹爽说:“如今官驿盈满,歇顿不便,你可将姜维和马世子安排住在府内,我和郡主连夜就去魏王府觐见大王。”
曹爽答应一声,领着姜维马榛上官子修等人走进了西跨院,安排停当,相即离去。
夏侯英乃夏侯霸亲妹,随即和夏侯弟兄而去。
曹家人等离去之后,马榛一把扯住姜维衣袖,叫道:“姜维,如今到了洛阳,宝物何在?!“
上官子修急言相劝:“公子不必着急,姜郎自有安排。”
马榛双手一摊,道:“如今两手空空,你要我如何安排?要不是依仗郡主,在这洛阳城咱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
姜维说道:“公子不必焦躁,大王国事繁忙,一时间恐难见到。你明天先去魏王府投帖,我现在就去城外接回宝物。”
马榛鼻子眼里冷哼一声说:“荒唐可笑,宝物落在石虎山庄,难道会自己飞来不成?”
上官子修叹气说:“双手空空觐见曹丕,实在难能。”
姜维说道:“此来洛阳,本为魏王吊孝,觐见曹丕,大可不必。”
马榛双目喷火吼叫:“你胡说!”
三人相持不下,门官进门言道:“你们谁是姜维?”
姜维点头答应:“我就是。”
门官说:“门外有一书生要见姜维。”
“快快有请。”姜维离座接出门来。
打开西跨院门,门口大大咧咧走进一个书生,书童背着书笼紧随身后。
上官子修看见此人,又是怒气不休叫道:“你不去追赶鄢陵侯,到这里干什么!”
姜维赶前几步,抓住了书生的双手说道:“尹兄辛苦了!”
那书童将书笼放在脚下,扯去头帻,面上抹下一层软皮面具,朝姜维叫道:“大哥,今到洛阳,完璧归赵!”
马榛上官子修同时惊呼:“姜绮——”
姜绮将书笼摆在马榛面前,说道:“你家宝物全在这书笼里。”
马榛急不可待打开书笼,光彩四射,那青铜狮子、碧玉麒麟还有金樽玉卮全在里面。
姜维拉着书生的手跟上官子修说:“这位兄台,姓尹名赏,文武双全。开峪驿我将宝物托付于他,比咱们带着强胜百倍。”
上官子修哈哈笑道:“姜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佩服佩服。尹公子千里迢迢忍辱负重,老夫多次相难,罪过罪过。”
说着话,朝尹赏深施一礼。
尹赏道:“郡望不可如此,尹赏担当不起。”
上官子修道:“是我多心,几次向公子发难,惭愧呀惭愧!”
马榛见到宝物满心欢喜,拉着尹赏的手热情地说:“尹公子劳苦功高,快到里面待茶。”
——晚饭之后,天幕四合,夏侯霸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对姜维说:“闻言天水姜维骁勇机智,今夜你可敢和我一道去抓鬼?”
姜维笑道:“朗朗乾坤,那里有鬼?仲权(夏侯霸字仲权)兄言笑了。”
夏侯霸快人快语,毫不隐瞒,说道:“魏王病危,伯父(指夏侯惇)晋见,闯见厉鬼伏皇后董承等(此事件见《三国演义》第七十八回),故染疾在床。迄今沉疴伏枕。这几天夜里,府内竟然闹起鬼来,每到三更鬼哭不绝,忽南忽北捕捉不定。姜维你若不怕,今夜可和我一道去体验查看。”
姜维说:“去就去,难道咱们活人还怕死鬼不成?”
夏侯霸道:“一言为定。待到夜半三更,咱俩便去捉鬼!”
——时值二月初七,月如钩镰,清辉淡淡。姜维和夏侯霸来到了夏侯惇府上。但见府内红灯黄暗,冷风习习,虽有护院家丁,个个垂头丧气。偌大一个候王府第,实如阴宅一般。
夏侯霸领着姜维来到后院东南墙角,对他说道:“从这东门进去,就是东跨院。是我大哥夏侯楙的住所。因他夫妻去守堳坞,这院子一直无人居住。南面出去就是花园。夜晚时常锁着院门。这几天夜里,花园里不时有女鬼惨叫,我去花园捉拿,那鬼就在东院的阁楼上又叫起来,我赶到东院阁楼,叫声又去了花园里。一连几夜,只闻其声,难见其形,实在让人琢磨不透。搞得合府上下人心惶惶。”
姜维说道:“如是恶鬼惨叫,仲权兄东赶西跑,忒也胆大。”
夏侯霸道:“大丈夫生于乱世,何惧之有?你要是不惧,咱俩今夜双管齐下,看她鬼藏何处!”
姜维道:“好。你我先去吃茶等待,鬼叫时咱们行动!”
到了半夜,果然有鬼在花园里惨叫起来。其声凄厉,异常刺耳。夏侯霸点燃两支火把,和姜维一人一把,二人提剑进了东院,径奔花园而来。
一脚踏进花园旁门,那鬼哭声又在东院的阁楼上叫唤起来。隐隐还有小鬼啜泣,听得人毛骨悚然。
二人回身扑进东院,举着火把上了阁楼,里里外外照看一遍,渺无鬼影。站在阁楼上听时,那鬼又在花园里哭着。二人反身扑进花园,东墙跑到西墙,仔细搜索一遍,也不见一丝鬼影。
二人站在花园里等了一阵,鬼哭声又在东院阁楼上响起。夏侯霸跟姜维说:“你在这里守候,我上阁楼看看。”
夏侯霸上了阁楼,鬼哭声就停止了。花园内外静得出奇。
姜维从西墙角走到了西北角上,看着夏侯霸站在楼梯口朝他抡火把,这鬼依然悄无声息。他就高声叫道:“何方妖人,装神闹鬼,快快出来!”
一言甫毕,呜——头顶一股怪风,一抬头,火把里看得明白,半空中掉下个白衣人来,晃晃悠悠直扑姜维,姜维举剑一刺,呜的一声,白衣人忽地上了半空。姜维腾身一跃,横剑一削,剑芒所及,卟的一声削下来半片白布。抬头再看,那白衣人仍在空中,四肢大张,滴溜溜转个不住。
姜维情急而动,大喊一声,火把掷向白鬼,砰的一响,四野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夏侯霸在阁楼上高声叫道:“姜维,你怎么了?”
姜维没有回声,飞也似出了花园旁门。
夏侯霸下了阁楼,姜维提着宝剑跑了过来。夏侯霸问道:“姜维,你看见什么了?”
姜维小声说:“快去前院里说话。”
二人来到前院,姜维让夏侯霸准备了火把弓箭,又让几名家丁到花园北墙外静候,吩咐道:“我们里边一有动静,你们立即准备抓人!”
安排停当,姜维手提弓箭,夏侯霸捏着火摺,二人摸黑进了花园。等了一会儿,那鬼哭声又在阁楼上惨叫起来。
姜维扯弓撘箭,嗖嗖嗖,朝北墙外的大柏树上连射三箭,只听“哎呀”一声尖叫,北墙角上头“咕咚”跌下来一团白色,姜维飞身而来一脚踩在了脚下。
夏侯霸赶到跟前,点亮火摺,原来是个瘦小的女人,披头散发,被姜维踩在脚下,吓得索索发抖。夏侯霸咬牙切齿骂道:“小妖精,我杀了你!”宝剑一挥就要杀人。
姜维横弓一挡,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装神弄鬼?”
那女子哭道:“小女子姓韦名青,乃司直韦晃次女,前年正月里,家父举事败露,一家老小全死在夏侯惇手中。(此事见《三国演义》第六十九回)小女子报仇无门,故妆鬼闹腾。”
夏侯霸道:“耿纪韦晃图谋不轨火焚皇城,全家抄斩,你如何逃脱?”
女子道:“那天夜里混乱之中,我被一跛足道人救出城去,故免一死。”
夏侯霸急问:“那跛足道人是左慈否?”(左慈事见《三国演义》第六十八回)
女子说:“小女子不认得。这道人带我到了城外,与我传了‘飞绳抖衣’、‘隔山打音’之术后就不见了。”
原来如此。夏侯霸说:“怪不得你夜夜作祟,原来是隔山打音!如今留你不得!”说着举剑就刺。
姜维挡住夏侯霸说道:“看在姜维面上,仲权兄饶了她吧!”
夏侯霸犹疑不决。
姜维道:“她一家百口,全死于非命。一个女孩子家,你就饶了她吧。”
话完,扶起那女子,拔了射在她脚踝骨上的箭,点穴止痛后,将落在身旁的鬼白衫子撕成布条道:“快裹住你的伤脚,逃命去吧!”
夏侯霸对左慈心有余悸,点头说道:“你走吧,以后莫再妆鬼吓人。”
韦青千恩万谢道:“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夏侯霸开了花园旁门,那女子一瘸一拐地出门而去。
姜维叹出一口长气——
第二天,大王曹丕从邺郡归来,魏王宫与清河郡主相见之后,即在浩然厅召见姜维马榛。
姜维马榛赍着礼盒跟着曹真走进了魏王宫。魏王宫回廊曲折气势凌人。曹真带着他们转过几道曲轩,来到了浩然厅。
曹丕坐在锦榻之上,傲睨地望着他们。
一进门,马榛匍匐在地,开口就拜:“小民马如榛拜见大王。”
姜维捧着礼盒,不卑不跪,弯腰答礼:“姜维参见大王。”
曹丕斜眼看了姜维一眼,漫不经心问道:“你是天水姜维?”
姜维道:“在下正是。”
曹丕道:“拿的什么东西?”
马榛抢着答言:“家父送来几件玩物,望大王笑纳。”
曹丕不屑一顾“哦”了一声。曹真从姜维手里接过礼盒放在了桌案上说:“里面有樽碧玉麒麟,玲珑剔秀,乃人间极品。”
曹丕听言,吩咐马榛:“快快起来,拿出来大家看看。”
马榛叩地谢恩站起来打开礼盒,小心翼翼拿出碧玉麒麟,诚惶诚恐放在了桌案之上。
这玉麒麟亮晶晶五光十色,昂头翘尾,威武不凡!
曹丕从头至尾摸了一把,笑道:“果是人间极品。子丹(曹真字子丹)兄若是见爱,本王就赏赐与你。”
曹丕一言未罢,锦屏后有人叫道:“大王且慢!”
话完,屏风后转出一人,锦衣玉带,黄脸颀长。
曹丕问道:“华大夫有何高见?”
华歆道:“麒麟出现,此乃上天示瑞,魏当代汉之兆。大王可将此宝交与贾诩,让他携此宝去临淄展放,以示祯祥,还可弹压临淄侯的狂傲。”
曹丕捋须颔首,默默而笑。
姜维急道:“大王莫可!魏王在世之日,功盖四野德威昭彰。方今新逝,大王万不可听他人之言,落篡切恶名,留骂千秋!”
“住口!”华歆骂道,“小小年纪,出口狂妄,这里是什么地方?”
曹丕说:“华大夫不必与他计较,本王自有主意。”接着吩咐曹真,“你带他俩到咱家祠堂进香去吧。不必到邺郡吊孝去了。天水地处陇右,刘备诸葛亮早有图谋,你等火速回去,尽力辅佐马公确保陇右万无一失。”
见曹丕满脸不快,姜维还待开口,曹真连使眼色,扯着姜维,和马榛三人退步而出。
马榛朝姜维直翻白眼。
姜维马榛随着曹真来到曹家祠堂。但见长幡飘飘白幔摇摇,铜人铜马并列两旁。祠堂上明烛高烧,香烟缭绕,八个家奴,满身缟素分站两旁。清河郡主、夏侯霸、夏侯英、曹休、曹洪都在这里。
那马榛一进曹祠,便悲凄凄诵起诗来:
庶见素冠兮,(碰见戴孝人)
棘人栾栾兮,(愁苦遮面容)
劳心博博兮。(我心震动大悲痛)
庶见素衣兮,(看见穿白人)
我心伤悲兮,(我心更伤痛)
聊与子同归兮,(与你同做守灵人)
庶见素紕兮,(又见穿孝女)
我心蕴结兮,(我心悲重重)
聊与子如一兮。(愿与你同做守孝人)
姜维捧着那对青铜狮子跟着马榛,听着他酸溜溜念着《素冠》,心头很不自在。蹀蹀拾阶而上,感慨万千。
——铁炮震天,唢呐长号齐鸣,磬鼓铙钹一齐奏响,姜维献上青铜狮子,对着魏王的灵牌三拜九叩二十四道大礼行毕,早已华灯初上。
走出曹祠,夏侯霸、夏侯英跟着他们走了出来,夏侯霸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于姜维说:“你们回转天水,这封家书,请转交家兄,让他及早回来。”
姜维还未开口,曹真问道:“子休(夏侯楙字子休)镇守堳坞,如何能回?”
夏侯霸说道:“伯父生病府上烦乱,我即日就要东去濡须,故大王以遣孙礼去守堳坞。”
曹真言道:“堳坞何等重要,如何交与外人?真是避重就轻。”
夏侯霸道:“在堳坞、濡须增兵换将都是司马懿给大王出的主意,我等岂敢进言?”
曹真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魏王新逝,西川刘备虎视眈眈,凡事仔细为好。马榛你们回去告诉驸马都尉,让他谨慎交割兵马,国事为重,不要急着回来。”
马榛急忙点头答应。
曹真又跟姜维言道:“姜维,你文武双全,少年英雄,本督决定留你在我帐下任骑兵都尉,你看如何?”
姜维道:“承蒙将军抬爱,姜维感激至深。奈老母无人侍奉,孤身凄凄,为人子者于心何忍!”
曹真道:“姜郎孝心可嘉,我就不便强人所难。洛阳繁华似锦,你等多多游玩几日,再去不迟。”
马榛道:“大王有言,我等不便久留,明日一早即回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