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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龙衔花

九连环:舜安死局:引子

白龙衔花 弄笛吹箫人 1 2025-09-16 21:24:22

  这日还是如此,可怜的阿凌,哄着娘子睡下了,再躲到协德殿北侧空荡荡的书殿里。他怕阿鸳像前几日一样跟过来,一早吹了灯,卷着一床薄被躺在里间的小软榻上——那是一张供皇上小憩用的软榻,最先是太爷乾兴爷设的,当初的御史们,上本驳他的不少。说既是书殿,就该是看书的地方,不该倦怠睡觉。可乾兴爷是一位圣君,后来做出了许多成就,大臣们后来就再不提这事儿了。怎么着,皇上看书的时候,就不能打个盹吗?所以,这张榻就放在书殿深处。可是,这注定是一张孤独的睡榻。只能容一人不说,甚至也不怎么能翻身子。这也是乾兴爷定的!乾兴爷说,只有这样,后代子孙在这榻上才睡不长久,更不会因此懒惰,怠慢正事儿!所以,腾龙的后代每位君主,多有在其它各处宫殿的侧殿放床榻的,却没人敢改这张龙榻的尺寸。可怜的阿凌就这样抛撇了碧鸳,在今夜这个月明无风的三更天,他抱病凄凄惨惨的一个人蜗在这里——欲求片刻的宁静而不能,他现在咳得厉害,只觉得浑身如火灼般,内里剧疼,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也不愿静下来!放不下的事儿太多,越是静,想得越深,心越痛。他只落得发着烧搭着被,头靠着软垫半坐着身子,折腾了多时,才迷糊的生了些睡意。然而这个三更天,这座鬼冷冰清的书殿里,却真的不得宁静。一群人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阿凌残破难续的鸳鸯梦,门外头是张老那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哥儿醒醒,朝里出了大事,老奴是不得不打扰您了!哥儿……”

  阿凌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子,扬声朝殿外唤道:“爷爷…您快进来,快说,是什么事,朝里出了什么事?”

  兆凌自己急忙披了旧墨绿袍子,自己点了仕女大宫灯,起身再看时,见进来的,不止张喜一个人,还有内监总管徐本、潇王兆贤以及户部已致仕的原侍郎戚伟华老大人。可阿凌转眸看了一圈,殿里唯独不见何忠义那颀长挺拔的身影!阿凌的明眸中,落寞之色已明,他目光留在潇王爷脸上,问道:“潇王爷,你们这么快回来了,那忠义和乔大人呢?”

  潇王兆贤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奏道:“皇上,小王率了接应的人马还走在去桃花渡的路上,就遇上了徐本公公,我腾龙国天枢阁的线人紫伶少侠,带着何大将军回来。何大将军是昏迷的,紫伶少侠背着他的。小王见到他们后,让紫伶将何将军放进了小王的车驾里,这才接到他们一行三人一同回来。哪知这里面,另有变故。正因如此,小王也不敢贸然带何将军入宫。何大将军,眼下安置在小王的府上,由紫伶少侠和我府中从人照顾,料无差错!只是,皇上,朝里出了大事,事涉他何大将军!小王并未亲历此事,恐言之有差。请皇上向徐公公一问便知。”

  阿凌望向徐老,余光瞥见戚老大人泪痕满面,阿凌心里一缩,不忍起来,道:“徐老,您快说。张老,您扶戚老坐在那边软墩上。徐老,您说吧。”

  徐老闻言,猛地跪倒在地,叩了几个头,高声道:“皇上息怒!老奴要报一件塌天大事!大将军何忠义有逆反之心,他…他亲手杀害了乔舜安大人,是…是老奴我在桃花渡的一间民宅里亲眼所见呐!他用的杀人凶器,正是这只手镯子!”

  游龙钢镯!这是忠义小将军独创的暗器,镯子的内外圈是可以分离的,中间已换上了坚韧无比的纯钢线,外裹韧性极高冰蚕丝,上淬有特制毒药,按动镯子上的机关,外圈弹开,此钢线即会缠住对手脖项,轻则中毒,重则勒毙,像忠义那样的高手,用它可使对手断头不见血!

  这个精巧的暗器,当年阿凌向忠义学武艺的时候,小何没舍得给。那时候,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友情像树枝垒鸟巢似的一点点累积起来。阿凌学武虽说不争气,可架不住他俩投缘,只要不谈武功,怎么都能聊到一处去!前年初秋,小何给席丞相排挤,罢职回家了。阿凌这时到小何的姑母家一起去做客,两人感情深了,忠义才把这宝贝送给了兆凌。后来,忠义保着乔舜安状元去桑日出使想去要回千福大公主等人,阿凌又把这宝贝还给了忠义。

  兆凌颤着手,接过张老递过来的游龙镯,镯子上还染着血,想必是乔舜安的。阿凌怔怔地瞧了一回,眼中尽是无可置信的慌乱。

  阿凌努力定了定神,虚弱地开口道:“这是我还给他防身的!他辛辛苦苦保护乔大人跑到了腾龙,眼看就要回家了,他怎么可能用这个…在养伤的地方,杀了自己的同僚呢?我……”阿凌坐在榻沿上,捂着胸口撕心裂肺般咳了一阵子,自己捶了几下心口,却仍倔强地站起身子,向前伸出手来扶起了徐老。好容易平了喘息,他又急着说道:“我不信,不…不亲口问问忠义,我决不相信!我不在这儿呆着,咱们赶紧上潇王府,我看看忠义,等他醒了,问清楚真相要紧!”

  “难道,圣上不愿信老奴?老奴知道…老奴人微言轻,何将军是您的潜邸旧友,您怎么能信老奴呢?…唉!老奴也恨啊,老天怎么不让我这双眼,早些瞎了呀……”徐本老爷子一霎失望之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了这一句,忽地大胆扬面望向阿凌:“老奴对天起誓,如有半句不实,让三位先帝收了我去伴驾!”

  “不…不……”阿凌深皱着剑眉,哑着声儿摆了摆手,整张脸因着毒伤病痛的折磨,苍白憔悴之外,表情也有些扭曲,他勉力抬起亮盈盈的眸子,柔弱而坚毅地望定了徐老,道:“不是,我信徐老,但也信忠义的为人!我相信这事…一定有误会。徐老,不必多心!您慢慢说,潇王爷、张爷爷,你们也都坐着,若想起什么,也说一说。徐老,您也起来,找个软墩坐着再说。”

  徐老见阿凌态度真诚,心里放松,这才讲出那日在桃花渡民宅的经历来。

  原来,乔舜安先时被桑日国主无仁扣下为质,何忠义扮作仆役,混到迎宾馆,无仁软禁他的地方,救下了乔舜安。何、乔二人相见后,没有忘记徐本。何忠义约定留下所有人马由卫流光带领,自己会同徐公公等三人逃回腾龙。卫流光则开始率兵攻打无仁国主最重要的防守之地:银霜宫城。

  忠义等人一路上遇无仁派的杀手阻击,但忠义毫不慌乱,敌人基本全被忠义除去,唯独放了最后一路的一个女杀手,说是去给无仁报个信!一行三人才踏上腾龙境,便遇上了救兵。此人便是天枢阁紫伶少侠!忠义见了此人容貌,觉得好生面善,众人也都觉得,他生得恰似朝里的叶惜花驸马!紫伶少侠拿出朝廷发的告身玉牌,上面载明他是天枢阁龙都分舵的舵主!三人大喜,以为不日便可入龙都回朝了。因为此刻离龙都尚远,且忠义等人打了多时,十分疲惫,只好就近借宿在桃花渡的一户民宅里。可谁料一行四人借宿时,借宿的第三天,却在本国境内,遭了一大批杀手的绝杀!那日,忠义和紫伶去山间打野味,说要好好报答一下房主老婆婆及她儿子一家,哪知这帮贼人便似事先知道的一般,劈开柴门,冲进了屋!来的这批人足有三十多人,说起话来,都是异族口音,众人一个字也听不明白!那些人残忍异常,杀害了民宅原主老婆婆!徐本也失血过多,是侥幸活命!乔大人也吓得几天呆呆的,没开半句口!何忠义与紫伶赶回后,虽然合力打败了这些人,最终又来了个全灭!可是毕竟开始时是寡不敌众,何忠义被人劈中,后背受了重伤。何忠义脸皮薄,人又傲气,非逼着徐本写手本,让紫伶去宫中递信,要留在民宅养伤,说要全身全影地回去见徒弟哥哥。他说是这样说的,接下来的几日,他却极为伤心,他亲手掘土,埋葬了房主一家四口,蹲在坟前哭得元气大伤啊!因为他自责,他后悔自己玩性太重,不听紫伶少侠的劝告,延误返回的时辰,才导致民家被屠、徐本受伤,乔大人也受惊得病了!就在这种自责中,众人又遇了一次刺杀!

  这一次,由于紫伶送信去了,所以忠义仅仅一个人,力压群贼,又将这批人给收拾了!最后,有个软骨头的杀手被何将军踏在脚边,那人向忠义说出了一个秘密,这两批人和无仁没有关系,他们是张文谦、索大鹏的手下!张文谦不太清楚,可索大鹏这个名字,徐本听说过!徐公公知道,他是伏虎国将领,清风年间他就和官军作对了!原来,这些人居然是伏虎余部!何忠义没有放过那个人,群贼就此又被灭了。紫伶少侠在那日晚间姗姗来迟,四人会齐,便准备明日带伤回朝,哪知就在同一日晚间,出了一件怪事!

  忠义小将军给乔大人送粥,却多时没有出来。徐公公便想去看看怎么回事,谁知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徐公公看见,何将军和乔大人对面站着,听不见二人开口说一个字,两人中间的地上,有只碎了的碗。里面的粥撒了一地。只见何忠义忽然出手,扣动了这游龙钢镯内圈的机括,那冰蚕丝猛地缠住乔舜安的脖颈,没多久乔大人就不支身亡了!可更奇怪的就是何忠义,乔大人死后,何忠义也倒在地上!徐公公大惊,叫来了紫伶少侠。紫伶看后,断言乔舜安已亡,而何将军中了霜天月之毒!此乃仅次于灵雀引歹毒的寒毒,中者十日内散去童子功,最终因为元气耗尽而亡!

  一向极沉稳,老是教导徒弟要镇定应变的徐本大总管,听了这话也慌了神!他决定,先将乔大人安葬,然后将何忠义带上、立刻回朝!

  徐老叙了过往之事,又接着说道:“老奴等人走在路上,正遇潇王爷带兵相迎,老奴便实话实说,将此事禀告了潇王。我等来到朝门,遇见发完补偿银回朝覆命的桂王爷。桂王见我等之中不见何将军与乔大人,自然要问。潇王只好如实说了,桂王一听,立刻口出恶言,说自己十万两家财花得太冤!然后,他便将此事散了出去,扬言明日发动所有朝臣,一起弹劾何将军,非将他送上隐龙台,明正典刑才行!戚老大人听说孙女婿被何将军杀死,悲痛欲绝,告知了孙女戚姑娘,又拉上了所有家丁去围了大将军府。潇王爷只好叫人将何将军送去他府中养息,并唤紫伶少侠护卫。戚老大人于是就跟着我等进宫寻皇上讨公道来了!”

  “皇上……”戚老尚书悲痛不已,他见阿凌面容冷峻,抿唇不语坐在龙榻沿子上,便离了软绣墩,膝行几步,逼向兆凌的榻沿,两手把了他的双腿道:“皇上…替我孙女婿做主!我这安儿为人温和,极为孝顺,舜安的为人在我戚氏族中,谁人不晓,那是有口皆碑!这孩子冤呐!他虽是29年书君先皇点的文状元,可却是个孤儿,七岁上爹娘皆故,是他一位表叔在戏班打杂才养活的他!他与我孙女的婚事,还是年初皇上您亲自玉成的。自他与我孙女成亲以来,他们俩恩爱情深,我孙女也身怀麟儿,可怜孩子还没降生,爹就没了!您说,老夫若不与他求个公道,谁替他做主啊!呜呜……可怜我家舜安,今年31岁,他若死在无仁贼子手中,老夫也不会这般伤心痛绝!我实在想不到,他竟死在何家小贼…这个内贼之手!皇上…何贼虚伪,他人小心毒,您一向公正,要给我这告老退隐的无用老儿,做主啊……我家安儿冤啊!”

  “戚老!您放心!不管怎么样,阿凌会给您一个说法的。戚老,我知道您一辈子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次的事儿,不论是谁的责任,终究是兆凌对不住您、对不住戚姑娘!”阿凌一边说着,那泪水不争气地落在腮边,他笔挺地站好身子,握了戚伟华大人的手,叹了一声,语声中带有着几分凄楚,说着说着便又似要哭了:“事关重大,咱也不能只听徐爷爷一人之言,小何那边,也要兼听。终究是我看错了人,误了您的孙女儿。可是,老大人!我若看走眼,误信他何忠义,那么我虽万般不忍,也自当狠下心肠与他割席分座,可万一是我识错了乔大人……戚老也要节哀!戚姑娘花一样的人,今后的前程还长,也仰赖您老的慧眼,替她把门呢……再者,万一是什么人从中使坏,害忠义失手误害了舜安,也要审清断明才好定呢!大人……平平气,围大将军府之事,使不得的!万一这事有疑,会误了小何的名声;假使这事儿是真,自有王法论处,您又何必如此呢?”

  兆凌半带偏私,劝了戚老几句,自己抬袖拭了泪,转面吩咐张喜道:“张爷爷,您去传我的话,叫戚府家丁撤了吧。”

  张老应声,出殿去了。阿凌垂眸掩口大咳了一阵子,却含着歉意仍然扶住了戚老道:“老大人,咱们几位都去潇王爷府上,看看情况再定!您和徐老先请,阿凌去清思殿,叫上辛维田御医一同去,好歹把小何救醒,才好问口供。潇王爷!堂哥!劳烦您去一趟大理寺,把主事厉正诘和随从叶文二人找来,让他们也过来,帮忙问询忠…哦,何忠义!”

  潇王悄悄抬眸,看了一下形容枯槁颊带潮红的阿凌,心里也有那么一丝心疼!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个“是”字,转身快步离了协德书殿。这位潇王爷仰面看向天上的明月,他思绪纷繁,含着一腔子心事又想到了兆凌:兆凌和潇王,私下没有过人深交,潇王原不了解兆凌,且以前,因为李太妃曾想做主,将阿鸳终身许给潇王。阿凌一直自惭形秽,他见了潇王的过人风采,暗地里挺自卑的!眼下,叶孤鹤主持宗室大挑的前两轮已毕,潇王兆贤都拔得头筹,若放任阿凌病入膏肓,那么他无疑就是选出的新皇!可是此时兆贤王爷,对皇位的态度却是复杂的。他知道国库没银子,腾龙还有大公主、妫娘娘等四十多个人质扣在桑日,打是打不过的,咱们的军力武备,早已落后多年,甚至,两国间,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真正追上打平的。再说了,先皇书君一朝三十年,我军力全然没长进,去年刚打过了一场仗,腾龙国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打成这样。兆凌中毒带病,仍然战心不死,二次派人前去,徒费人力,却仍未如愿!这时候,潇王作为近支王爷,如果接位,必定处境尴尬!江山飘摇,皇位也烫手呢!潇王爷心中乱缠了一回,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富甲腾龙,手中正握有早年桑日国商人所赠的千年双头人参,此物正是阿凌对症的最佳解药。此刻江山予夺,其实在他一念之间!而他,兆贤,在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是毕生所求!此事,坐上了皇位,幸许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办成,也只有阿凌那样的呆子或许可以答应他的请求!潇王此刻心中也纠结起来,他真真切切地想着:“唉!他方才都能怜惜一面之缘的戚姑娘,兴许也能帮得上我吧?我要不要,押上前程,试一试呢?”

  正是:两国旧事烟尘散,未解余波困残年。可叹青衫英姿客,残音半阙断朱弦。欲知忠义为何如此,紫伶与兆凌有何奇缘,容在后文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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