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识人
君沫看了一眼躲在廊道后面偷看的丫环们,一众人中,个个目光里带着幸灾乐祸,也有几个眼中带有同情之色,却并不敢上前帮助采莲应付大小姐的质问。
可在一群人当中,有一个年龄稍长,目光却很平静的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抬头看去,那女子也正好看过来。
若是换了其它的丫环,定然害怕的移开目光,那女子却毫无惧色,只是平静的与她对视。
她的眼中只有一望无际的虚无,像是千年不波的古井,很多年不曾泛过涟漪。
君沫有些诧异,这些负责外院洒扫的丫环通常是富贵之家里最低等的一类人,若不是出生太过贫寒就是罪奴之类,稍微玲珑点的都会被府里的夫人小姐们挑到内院,何需在外院做这些最粗鄙的活计?
虽然只是一眼,感觉却有点像曾经的玄霜。
似经历过无数的沧桑,对红尘里的一切都不在意般。
君沫略为思忖,决定试探一下。
她晚上出来的目的,一是为了熟悉府中地形,二是为了物色人选。
缨络和平儿都是卢氏一手调教的丫头,自然不堪重用。
她只有清莲一个人可用,在这深宅内院自然不够,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从外面带进来,只有先在府中物色一两个暂时能用之人加以培养才行。
内院里的丫环基本上不用考虑,都是几位姨娘早已调教好的,外院的低等丫环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虽然君沫之前并不确定能否从外院的低等仆从中挑出一两个伶俐的,但想她们不像内院里的奴仆们成日勾心斗角,相对要单纯一些。
再说她若能挑出一两个人收进内院,等于抬高了她们的身份,救她们于水火,也能让她们心存感激,不会轻易出卖。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不是绝对。
在目前的情况下,君沫只能这么将就了。
收起心思,君沫低头看向采莲,喝道,“说!”
采莲吓得瑟瑟发抖,却就是不肯回答。
在君沫的目光示意下,采莲蹲下身子,厉声道,“采莲,你长了几个胆子,小姐问你的话你竟敢不说?是不是等小姐找了牙婆子把你变卖出去,你才肯说啊?”
牙婆子是专门贩卖妇女的人,一般从富贵之家卖出去的贱奴多数沦为娼妓,故而一听这话,采莲吓得哭了起来。
可她心知说出来于事无补,反而将来的命运会更加悲惨,哪怕一直抖如筛糠,却依旧没有回答。
这个结果倒也符合君沫所想,她只是想试试这院子里居住的几十个丫环里,有没有一个肯站出来为采莲求求情而已。
连最基本的同情心都没有的人,她是不会用的。
她有预感,方才那个古井不波的丫头,定然会站出来。
只是,等了半晌那女子仍只站在廊下观看,并未上前。
君沫微微撇嘴,清莲立刻拖起采莲,无视她哭得声嘶力竭,只是喊,“好大胆的贱婢,以为我们小姐是软柿子吗?我现在就把你交给付管家处置,看你说不说!”
“不要,大小姐,我求求你……,求你放过奴婢吧……,”采莲哭得肚肠寸断,一众围观的丫环却无人敢帮,都只是躲在暗处偷看,让君沫无比寒心。
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雪上霜?
人情冷暖,果然如此。
但她所料也不差,就在清莲快将弱不禁风的采莲拖出院门时,那女子果然走了出来,跪到君沫面前道,“大小姐,请听奴婢一言!”
君沫微微抬手,清莲会意的停下脚步。
她刚松开手,魂飞魄散的采莲便瘫软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大小姐,采莲生性胆小,一见大小姐便失了分寸,还请大小姐不要为了这么个低贱的丫头伤了身子。”那女子以首伏地,声音不卑不亢,以退为进,先从主子的身体着想,倒让君沫心中赞许。
她故意挑眉问,“哦?她若真的胆小,怎么我问她问题她却不肯回答?”
“人人都有难言之隐,若奴婢等做错了事,当然任由主子惩罚。”
下面的话她没有再说,意思却明显不过。
如果因为下人做错了事,主子自然可以惩罚,可若是强逼下人吐露心声,那就是强人所难,反而失了主人的风度!
好一个难言之隐?
君沫心中叫好,表面却故作不悦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对,非要逼她吐露心声?”
“奴婢不敢。”
从始至终,这女子都未曾抬头,但君沫不用想也知道她的目光还是古井不波,并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或者任何话有所改变。
单凭这份气度,她君沫已经看中了。
想到此处,她沉声道,“我看你胆大包天,可没有什么不敢的。清莲,采莲这丫头敢忤逆主子,实在可恶,还有这个不知尊卑的丫头,你将她们一并带回我的院子,我定要重重惩罚!”
君沫说完就走,头也不回。
清莲精神微震,再次揪起了采莲。
可怜的采莲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她拖着往外走,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犹豫了一瞬,也乖乖跟上去。
一路上,采莲都被清莲连拖带拉,那个女子只是安静的跟在身后。
被君沫闹得人仰马翻的消息很快传回卢氏的院子,传话的婆子眉飞色舞道,“大小姐一回来就摆这么大的架子,必定寒了所有奴仆的心啊。”
“是啊,她是大小姐,处置两个贱婢而已,我们自然不能干涉,”正在喝茶的卢氏微微一笑,挥手道,“你们只是暗中观察,不要插手她的任何事情,明白吗?”
“奴婢省得。”
这个院子里一片喜色,凤落居里却气氛凝重。
君沫沉着脸喝退缨络、平儿和清莲之后,上前一步将那女子扶起道,“方才逼不得已,你应当知道我若不这么做,必定遭人阻拦,想要与你深谈只怕不易。”
那女子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君沫放开她之后,俯身拍了拍瑟瑟发抖的采莲肩膀道,“你不要害怕,我并非要惩罚你,只是见你可怜,找个由头把你们调入我院中服侍罢了,也省得在外院受苦受累,任人欺凌。”
采莲闻言怔住,泪眼迷蒙的看着她。
君沫无瑕多做解释,伸手探向她的脉搏,只觉气血两虚,骨瘦如柴,是长期遭受虐待所至,心中怜悯道,“你这幅身子再不好好调养,只怕命不久矣。既然有缘遇到,我自会替你调理。”
几乎一刻钟的迷茫之后,采莲和那女子才反应过来,双双跪倒。
采莲激动的感激涕零,那女子却只垂首不言。
“你叫什么名字?”君沫坐下问。
女子垂首答,“奴婢紫苏。”
“紫苏是一种良药,名字不错。”君沫笑道,“从今日起,你和采莲就到我的院子里服侍吧,不过对外我也不能对你们太客气,否则会置你们于众矢之地,你们可明白?”
外院的低贱奴婢一跃成为嫡出大小姐的内院奴婢,自然鱼跃龙门,怎能不让其它奴仆眼红嫉妒?肯定会借着各种由头刻意刁难使坏,反而不利。
紫苏在相府待的时间也不短,只需转念便知她的心意,哪怕心性再坚韧,此刻也有些动容。
她原是罪奴,只想平静的了此残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遇明主,倒也心怀感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