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杨忠一又躺回到了自己睡了几十年的这张行军床上。屋子里漆黑一片,但一切对于他而言是如此熟悉。认识了萧玉萍,任职“建宏”的高管,住洋房,开名车,和吉莉的“情感”试炼,还有那个对他“情有独钟”的茵子,短短几个月恍如一场梦。他在床上不禁一阵叹息。
“儿,你睡不着?”
一直不开口的吴兰姣终于和他讲话了。他侧过身子,对着邻床的老娘,虽在黑灯瞎火里看不清楚,但他还是感觉得到那近在咫尺的亲情味道。
吴兰姣又说:“儿,下午我从那大房子里出来的时候我想哭,要不是坐在萧小姐的车子里,我就真哭出来了。”
“老娘,怪儿子没用。”
“进了这老房子里,我就恨我儿,恨我儿不争气。我本以为累了一辈子可以想想你的清福,哪晓得你在外面还是不讨人喜欢。怪只怪你书读得不多,我也教不了你什么,这是命,我认了。”
杨忠一鼻子里发酸,他说:“老娘你放心,我手上还有笔存款,不愁你过日子。”
吴兰姣说:“你有钱不如你有出息呀。我还能活几年,你一生还长,难得萧老板看得起我们家,可你没本事让人家留住你。杨家和我们吴家几代人都是这样穷下来的,到底哪一代才能冒个有出息的种来。”
“老娘你信命,我也信命。当了几个月的有钱人,这滋味不好受,这几个月你儿子我没一天是快快乐乐地过日子的。儿子我不是吃不得苦,而是拿不下这个决定,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不想一辈子被套住,看人脸色,背后被人笑。老娘你体会不到我这个当儿子的感受。”
吴兰姣抽了口鼻子,说:“也难为你了,儿。我没文化,但还懂道理。现在的钱不好赚,老板给你的钱越多对你要求也越严,你没真本事,挑不起重担子这是我早猜到的事了,现在老板把你辞了也一了百了,你千万别怨人家,老实说,我们帮过人,人家对我们娘俩已经不错了,我们应该知足。”
杨忠一听了这话才知道老娘并不清楚事情的真正原因,此刻在心里,他对萧玉萍的感激更深了一层。
躺在床上的吴兰姣翻了下身子,说:“说心里话,儿,睡在这间房子里我心里踏实。你老爹在这里把我娶进门,我对这里有感情,几年后我躺在这里断气是一种福气。儿,你别多想了,我不怪你,只要你以后安稳地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杨忠一一抹鼻子,说:“放心吧,老娘。你会活到90岁,你还要抱杨家的孙子。”
萧玉萍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人坐在床边,她吓得掌起半边身子,视线清晰了才知道是自己的母亲,她“哦”了一声,身子一软又躺回到被子里面。
萧玉萍的母亲刘秀琴已经在床边坐了好一阵子了,看到女儿沉沉熟睡的样子没去碰她。现在女儿醒了,刘秀琴伸手去抚弄女儿的脸,说:
“皮肤还是这么好,和我年轻时候一样。”
萧玉萍闭着眼睛说:“五官像爹,皮肤像娘你,我是承接了你们优良基因于一身的女人。”
“你这个优良基因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谈情说爱的事对我来说还太早。”
“我像你这个年纪,你哥都已经长得很高了。”
萧玉萍提了下被子,想把头捂住,却被母亲拉了下来,说:“这几天我看你们兄妹俩个有点不对劲,怎么回事,跟妈妈讲讲。”
“没有,为了公司的事情彼此之间有点小摩擦是常有的现象。”
刘秀琴问她:“你哥告诉我了,说你现在心里面有了一个男人。”
萧玉萍从被子里坐起身子来,瞪着眼睛说:“他堂堂公司的‘一把手’,怎么打我的小报告,小气的男人”
刘秀琴拿起床边的衣服给女儿披上,说:“有男朋友是好事,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们年轻人可以自由选择对象,哪像我们那个时候。”
“你们那个时候身不由己,爸爸不会当时是上门逼亲吧?”
“哪里,我只是想说你们年轻人碰到合适的就要好好把握,男人相貌并不重要,主要是人品。你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让我瞧瞧。”
萧玉萍笑道:“等这个人赚到大哥他一半的资产我再考虑吧。”
杨忠一的父亲杨开平的相框再次被挂在了墙上,吴兰姣对着里面愁眉深锁的杨开平发呆,她心里对自己死去的男人说:儿子没出息怪我,如果你在就好了,你读过书,你可以教他。这是杨家的命,人穷是天安排的,只希望你多多保佑我儿,不求他大富大贵,只要他健康平安,以后能够养活自己就行了。
就在吴兰姣对着相框发呆时,屋子里走进来一位老妇人,老妇人虽说不上雍容华贵,但着装考究,精神饱满,和吴兰姣比起来似乎不是同一时代的女性。
老妇人问:“请问这是杨忠一住的地方?”
“你是?”
“我是萧玉萍的妈妈,我叫刘秀琴。”
吴兰姣连忙端椅子让刘秀琴坐,又去倒茶。刘秀琴对着杨开平的相框默默出神,沧桑的眼睛注视里面杨开平的眼睛,似乎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在“止水湖”边那位身姿婀娜的少女躯体之中,向年轻且神色有股淡淡忧郁的杨开平诉说自己的情怀。
吴兰姣见刘秀琴看得出神,问她是否认识杨开平,刘秀琴凄然一笑地摇摇头,和吴兰姣面对面地坐下来。她说:“你丈夫去世多少年了?”
“20多年了。”
“杨忠一是你儿子?”
“是的。我儿子给你儿子打工,现在又被你儿子给‘妙’了。”
“真是抱歉得很,”刘秀琴喝了一口热茶,说:“我和你一样,自家丈夫也走了,儿子接管了丈夫的公司,这么多年来为了工作他还是单身,他有他自己的考虑,我这个做娘的也不好过多干涉。但是我的女儿萧玉萍就不同了,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始终要有个归宿。我今天来是想见见你的儿子杨忠一。”
杨忠一把银行卡插进取款机里,一看金额才知道萧玉萍在里面存了8万。这个数目不算多,但是对他而言确实可以坐吃2,3年。不过自己虽没本事,但也不能过寄生虫似的生活,昨晚在“止水湖”边他答应了萧玉萍,这钱迟早有天会如数归还,尽管萧玉萍没指望他的承诺兑现,但他以父母的人格做担保,他必须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大街上人来车往,杨忠一漫无目地地走着,这段时间暂时不找工作不如利用手头上这点小钱搞点小本买卖,但做什么好呢?不求多赚只愿别亏就行。
当他渡步到一个杂货铺门口时看见一个眼熟的女人正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喝着矿泉水。走近了发现是以前印刷厂的小叶。小叶正好也看到了他,主动叫了他一声:“杨经理。”
杨忠一止住步子,这个曾经让他头脑一时发热去追求的女人竟然现在一点不再害羞了。
小叶说:“过来坐,我请你喝水。”
杨忠一坐到长条板凳上,这才发现小叶身边有个活动式的拉杆箱。小叶自己喝的是矿泉水,却特意又去杂货铺里买来一瓶绿茶递给他。他扭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后,问:“怎么,拖着个大箱子,你要回老家了?”
“是呀,厂里倒闭了,不能做下去了。”
杨忠一很诧异地:“怎么了,老板经营得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月就——?”
小叶说:“不知道。反正问题出在小裘身上。”
“裘丽?”
“小裘当了老板的地下情人,把老板的钱骗走了一大半,搞得连我们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我们一起十几个人去找老板要钱,老板没办法就把厂卖了,我们分到钱后就散伙了。”
杨忠一感叹才几个月的时间,如果自己还待在那地方,现在同样也是失业人群了。他问小叶:“你回家有什么打算?”
“我这次回去就要嫁人了,家里人给我安排的,以后不再来了,城市里人多,生活起来也累。”
“哦,这是好事,首先恭喜你了。”
小叶嘴里含着水呵呵一笑,咽下去后说:“那男的我见过一次,还行,在老家镇上开店的,我嫁给他也算是个小店老板娘了。杨经理你以前追我的时候我害怕,还在老板面前告状,现在跟你说声对不起。”
“没关系。”
“我在厂里听小裘说过,杨经理你开着‘奥迪’和美女上街,是真的假的?”
“小裘这样夸过我?”
小叶点头,“嗯,她还说你比老板会赚钱,当时应该挑你的。”
杨忠一苦笑一下,说:“她乱讲,你看我现在像开‘奥迪’的人吗?”
“不像,我就说嘛,人哪有那么容易发财的。”
小叶说着,又一口气将瓶里剩下的喝完,然后说:“杨经理你帮我个忙吧。”
“你说。”
小叶指着身边的拉杆箱说:“重死了,我拖着走几步就冒汗,你帮我把它拖到公交车站去行不?”
“可以,谁叫我喝了你的水呢。”
杨忠一拖着小叶的行礼箱和她向车站方向走去,箱子确实够重的,幸好箱子下面带着轮子,要不杨忠一会很够呛;这个女孩子大概是节俭得什么都舍不得扔的原因,真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给拖出家门的。
到了车站,杨忠一心想一个小女人拎着这个比猪还重的箱子,受罪。干脆好人做到底,于是帮她拎上了车,和她一起去了火车站。在火车站的大厅里,小叶又去买了瓶绿茶给他,他说小叶太客气了,小叶却说:“我在杂货铺请你喝水就是想你帮我把箱子拖到汽车站,现在你拖到火车站来了,我必须再给你买一瓶,你不亏,我也对得起你呀。”
杨忠一一人从火车站出来,笑着对自己摆摆脑袋地:“小叶这女人还真是一根筋。”
当他回到家的巷子口时,发现有一位老妇人迎面走来,老妇人盯着他看了几眼,当擦身而过时老妇人停住步子回头问了一句:“你是杨忠一?”
杨忠一回身一看,老妇人正在浑身上下地打量他自己,他说:“您是?”
老妇人自言自语地:“像呀,长得真像他父亲。”
杨忠一在想这人是谁,但是看到这位老妇人的模样,他很容易联想到了萧建宏的样子,他心里猜测这位不会是萧建宏他老娘吧。
“我是萧玉萍的母亲。”
“阿姨你好。”
杨忠一心里叫苦,萧玉萍她娘怎么来我家了,难不成她是来替儿子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老天,儿子搞不定的事怎么还要他娘亲自出马!
刘秀琴看着杨忠一,思量片刻后说:“今天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在家里等了你半天,以为你很晚回来,没想到现在碰上了,正好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有话对你讲。
杨忠一赶紧摆手地:“不必,不必。没这个必要。”
刘秀琴坚持地:“有这个必要,请杨先生务必赏脸。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聊聊,请你千万不要多心。
杨忠一看到刘秀琴的表情,与其说“请”更像是在“求”他赏这个脸,给这个面子。他开始为难了,心里面也是一团雾水。
刘秀琴说:“车就停在前面的道口,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我保证待会把你再送回来。”
杨忠一沉下心一想,然后说:“好吧,您在车里等我,我回家给老娘报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