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和崔上智一起来的?
我伸出手抓住他,踩着踏凳爬上马车坐在他身侧,车帘子放下,马儿悄声前。
“恭送爷。”崔上智在身后行礼。
我放下窗帘回头看着睿亲王,发现他正盯着我。
突然耳边一丝温暖,抬眼见他手的手指正摩挲着我的侧额。离他这么近,这还是第一次。
“划伤了?”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忙捂住:“大概是柴堆里划了一下。”
他对我微微一笑:“你无大碍就好,听到轻弦来报我本担心来不及。”
睿亲王他,这么晚是亲自来救我的?诶:“等等!王爷,你说——轻弦?”
“轻弦曾是我府上的丫头。”他点头,“如今我把她交给你了。”
我原地石化,原来我防了这么久的竟然是自己人么?
“王爷派她来是保护我,这次多亏她了。”
“也幸得你机灵,拖了些时辰。”
其实我也没拖多久,就是他们的马车走得比较久。
他一说我心中委屈和害怕便全然泄出,眼泪不争气地打转:“王爷幸亏你来得及时,我也从没想过朝堂会凶险如此,竟然差点儿在天子脚下丢了性命……”
他目光温和且怜悯地回应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王爷,李禄会怎么样?”
睿亲王却不回答:“你今夜回去好好休息。”
“王爷,我知道崔上智是你的人,他们敢这么对我,就敢这么对李禄。”
睿亲王依然没有答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越是沉默我越是觉得心慌:“王爷,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
他终于开口:“若朝都真有王法,你也不必今日坐在这里。”
他这默认般的说法让我一下子慌了,但我不敢去想,“可好人不能这样的下场!”
睿亲王平静道:“身在这淤泥里,这样事情你还会经历许多。”
我站起来:“不行!我要去救他!”
可我刚站起便被睿亲王按住肩膀:“别去。”
我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为什么?”
“已经晚了。”睿亲王道,“你救不了他。”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
他又沉默不语。
我如坠冰窖,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王爷?”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我知道我可能猜对了。一瞬间,我眼前浮现出柏叔的脸,内心有什么东西忽然碎了:“王爷,你怎么可以变成陆少琮一样的人?”
睿亲王眉头一皱,我知道我说错了话,可我真的不能接受他这般作为。
我心腾起一股鬼火,扶着凳子站起来,伸出头去车外:“停车。”
马车停下,我撩开帘子跳下车。
宋远铮追上来:“你去哪?”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盯着他:“别碰我。”
他被我的眼神吓愣住,没有再阻拦我。
宽大的官袍并不适合跑步,不仅不适合跑步,还藏污纳垢,生满臭虫,穿久了人也会臭掉吧。此刻我只觉得这身衣服荒唐的可笑。索性,我脱掉了身上的官服。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在一片荒芜的河边停下,身上也只剩一层单衣。看着月色之下的芦苇,稀稀疏疏东倒西歪,突然,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就地找了块石头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一件温暖的衣裳裹在我肩头,我稍稍有一点知觉。
回头睿亲王一个人站在我身旁,他见我不起来,便就着石头与我并排坐下,我没主动理他。
今夜月色皎洁,白月光让这个世界看起来凉透了。
许久,他问我:“洛婵,你想改变这个世道吗?”
我不想回话,冷笑一声。
“我没有杀李禄。”他说着叹了口气,“崔上智不是我的人,我在朝都没有栽培过任何人,除了你。”
我本以为他是来劝我的,谁知一来就是这样一句交底的话。睿亲王曾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我,我依然将他视为这世上唯一的光。我本意是不愿意相信他会是那样的人,他一交底,我即刻就动摇了,回头看着他。
“我在朝比你久,以前也见惯这些事,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要与几位皇兄争过这个天下,他脏便脏吧。这是我能安然在封地多年的原因。然则,凡事都有例外,第一次同皇兄争便是因为你。”
我震惊之余,心道他在骗我。我何德何能能让多年不争的他卷入这场纷争?
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他道:“因为你是洛公之后,洛公于我有大恩。”
原来是因为爹爹,爹爹生前是晋国公,他与睿亲王走得近我是知道的。只是,他这个理由虽然说得过去,但却让我心里突然有点失落。
“凡事有了一次就便算开始了,自那时起,我便被动卷入这纷争来。”他皱了皱眉,“只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卷进来,我没能拦住你。”
“王爷,您这点不必自责。”
“洛婵,既然已成定局便想好下一步当如何?如你所见,这片江山病了,疮痍满目。既然都已经卷进来了何不尝试去改变它?”
我盯着自己的影子,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萌发,让我觉得我这躯体是我的,又即将被这萌发的东西占领。既然人活着总要找些事情做,我这条命既然是捡来的,为什么不让他起点作用呢!
许久,我抬起头:“既然山河有恙,我愿做这药引。”
他看了我一眼:“你这么快想好了?”
“我其实想了一路,我只恨我的官服为什么才四品。”我继续道,“王爷你与我说说李禄吧。”
睿亲王停了一会,这才道:“李禄选择将亏空上报,那便做好了以死殉国的准备。国库空虚,朝廷却要打仗,但总得有人将此事捅出来边境打仗的将士才不会因军备不齐而白白牺牲。然则那些人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他只能死。”
“那皇上呢?皇上不能保护忠君爱国的臣子吗?”
“什么是忠君爱国?大战在即,扰乱军心是忠君还是爱国?一旦京城乱了,后果便是蒙山以南我朝尽失。”
我愣住了。
“洛婵,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父皇会下一道密旨先让户部筹措军资?”
我被他一点,当初的疑惑顿涌上来。对啊,兵部未动,却让户部提前三个月先行,这不合常理:“难道皇上早知户部有问题?”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不对,皇上不仅知道,而且并不打算声张,还给他们三月时间将亏空悄悄补齐。李禄傻啊!”
“李禄曾把一封信交与我,我未曾看过也猜到大概内容。你手里那封本子,想必是同样的内容。”
“原来李禄找过你?”
“他只是慌不择路,照我之前做派猜我无心朝政,最能公正体面地将此事奏呈父皇。”
“那王爷会冒这个险吗?”我心里期待着他说会又期待着他说不会。
睿亲王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我的官服披好:“你回去好生思量,若是接受不了,我会让你全身而退。”
马车稳稳地停下,拉开门帘,熟悉的灯笼映入眼帘——容。
轻弦在门口等我,我木然地下车往里走,回到屋子里,我一夜未眠。
连续称病告假了三天,却听的门外轻弦的声音:“大人,你出来吃点东西吧。”
我躲在被子里仔细地想睿亲王说的每一个字。这三天来我想了很多,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件小事都回忆了一遍。若是越发觉得这也许就是我的命吧。
“大人,皇上给您派了御医。”轻弦又道,“若是无功而归,只怕回去会受罚。”
“轻弦,你退下吧,我守着。”却是宋远铮的声音。
我惊得猛地坐起身,穿上衣服,打开门。宋远铮真的在外面见我开门,他眼里闪过惊喜:“容安!”
“你怎么在这里?”
“我以后都会在这,君澈让我以后跟着你。”

